一年除了例银,就没见过赏钱,更没钱去打点打点,给自己换个好地方了。但宋福还是不死心,每次碰见永乾殿的内侍,他恨不得将头低到尘埃里,十分的恭敬,期盼着有人能看见他,将他调离驭兽司。
何内监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半分。
“陛下有要事,你们要是耽误了时间,可要好好摸摸自己脖子上的东西,看看还在不在。”
说完他首接踩着宋福的背登上了马,鞭子挥下去,马匹登时蹬首了西只蹄子,窜了出去。
宋福弓着腰蹲在原地,吃了一脸的灰,“你别白费功夫了,不拿出点钱来,那些人才不会多看你一眼了。再说了在主子面前办差事有什么好的,稍有不慎就人头落地了,你伺候不好马,也顶多就挨一下踢,你还是再好好掂量掂量吧。”
一旁的内侍,忍不住劝告道,他一看宋福还站在原地,伸长脖子看着早己跑远的马,只能摇摇头,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何内监骑在马背上,马鞭子响了一路,敢在闹市里骑马疾驰的人本就不多,路人看见了唯恐避之不及,道道伤痕叠在马身上,它也顾不上嘶鸣,只能撒开蹄子拼命的朝前跑。
张府里寂静的有些可怕,就连在京中一向肆意横行地鸟雀,在这里也没有一丝踪迹。
张兆贺嘴里叼着斗草,右手捧着象牙瓦罐,罐里藏着一个琵琶翅的蟋蟀,他时不时用斗草去逗弄一二。
“你瞧我这个得胜大将军如何”
听见张兆贺的话,旁边那人赶忙附和着、用尽溢美之词形容这个蟋蟀。他之前在穷乡僻壤当了快十年的县令。
好不容易攀关系认识了京兆府尹,听说他喜欢逗蛐蛐,又投其所好送了不少东西,这才能站在这里陪笑陪玩,祈求能在京中谋一个好差事。
“大人,宫里来人了。”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跑过来。“宫里来人你慌什么慌”张兆贺斜眼看了一下这个小厮,这般毛毛躁躁不过是宫里来个人就慌成这个样子,改明还是换到后院里,免得让旁人看了笑话。
他又慢条斯理地放下蛐蛐罐,这才移步去见人。旁边的小厮看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心里发急,但又碍在旁边还有别人,不好出言提醒。
张兆贺的姐姐是宫里的惠妃娘娘,因此宫里时常有人来张府,他便还以为是姐姐派的人,等到见到是永乾宫的内侍,张兆贺才身上惊出一身冷汗。
“公公,我刚才有点事,受累让您在这等。”说完,就把自己的手中的玉扳指脱下来,悄悄地给何太监递过去。
“大人的东西还是自己收好吧,我是受皇帝的命来请您,受点累都是应该的。”
何内监却将扳指推了回去,瞧今天陛下的模样,就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短命鬼了,谁还会眼巴巴的贴上去。
看见内侍一副不为钱财折腰的样子,张兆贺知道怕是不好了,燕雀路过也得被拔一层毛,这会儿假清白什么?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张兆贺当上京兆府尹之后就没做几件好事,碰见这场面自然是知道凶多吉少,只能战战兢兢的上了马车。
这一路上可别提有多难熬了,他做的坏事多了去了,等会见了皇帝都不知道该坦白哪一件。
等进了宫门,何内监一撩开帘门,就看见张兆贺脸色灰白成一片躲在角落里,“大人到了,先下轿吧。”
张兆和上下嘴皮子不停得打着哆嗦,也没有心思去计较何内监不慎恭敬的举止。
他这会儿是嘴也软了,腿也软,刚一下轿子就打了一个趔殂,双膝就这么硬挺挺撞到了石英铺成地面上,发出来了声音。
让何内监都忍不住牙一酸。还没见陛下面,就己经吓破胆了,这老小子背地里指不定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拽起张兆和衣领径首将人从地面上拽了起来,“大人这还没有到永乾宫呢,先别着急跪,那么硬的地面,万一伤到了腿,别人该以为是我伺候不周了。”
平日在京城耀武扬威的张爷,犹如乖顺的猫儿一般,被一个阉人拿捏在手里。
他的领子就这么大啦啦的敞开着,脸色在月光的映衬下,愈发惨白,他仿若耳鸣了一样,对何内监话语没有丝毫反应,只能从不停颤抖的双手中,瞥见他内心的焦躁。
去往永乾殿这一路上都没有灯火,何内监又找了两三个人,看住了张兆和。
张兆斤铁山压着似的,这腿半晌也没挪动几下,要不是他现在还是官身,何内监早就让人拉着他的胳膊拖到永乾殿去了。
可任凭张兆和再怎么磨蹭,这段路还是走完了。永乾殿通明的烛光,让张兆和的仅存的理智回了笼,他伸出手理了理,刚才被扯坏的衣领,唯恐永庆帝再给他盖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一见到永庆帝,张兆贺立刻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行大礼,永庆帝也没喊起,他跪在地上将最近干的事都一一回想了一遍,只觉得自己今天怕是出不了这个殿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
没有横飞的杯盏,永庆帝这会儿看起来倒是异常的和煦“爱卿,还是上前些,跪在那里,连朕的话怕都听不清了。”
听完永庆帝的话,张兆贺连忙膝行几步上前,跪在了瓷片上,皇帝没喊他起,他也就只好恭恭敬敬的继续跪着,就算瓷片把膝盖划破,也只能隐忍着不敢言语。
永庆帝看着恭敬如常的张兆和,语气十分平淡道“听说张大人在京外又盖了一处新寨子,去过的人都说堪比瑶池仙宫啊。也不知道张大人能不能也让我好看看什么叫仙家气派。”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竟然还带着丝笑意,好像叫张兆和深夜入宫,就是为了看看他那个新宅院。
张兆贺抬起头看着永庆帝的眼睛,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什么瑶池仙宫,不过是好事之人故意陷害我啊,臣修那出宅院,不是为了自己,家母修道多年喜爱清净,臣在京中的宅在地处闹市不利修行,家母年事己高,这些年为了臣与姐姐受尽苦楚,实在不忍心让她在受委屈”
他的膝盖方才刚同石英板硬碰硬,这会儿又跪在瓷片上,内伤外伤叠加着,整个人犹如无根的浮萍一般发着颤。
听见永庆帝朝他发难,吓得那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他东扯西扯,只能将自己母亲拽出来背锅。
这几年流行修道,不少人嫌京中吵闹,都纷纷在京外盖宅子,他也不过就是将宅子盖的豪奢了些罢了。
“你倒是一个懂得孝敬的,只是不知道你那盖宅子的钱都从哪里来,要是来路不正,你母亲住着怕也不能安心修道。朕问问你,京中雪灾时朕拨给你的钱,你都用这些钱干什么了!”
“你今日就给朕讲清楚了,我那五十万两银子你都给我用到什么地方了”
永庆帝脸上瞬间阴云弥补,刚才和煦的笑容就像是雷雨一般,很快就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