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身子前倾靠近沈岚,“当真?”
朝堂上有太师一职,专为太子所设,如今别说太子,连皇子都是没影的事儿,如今太师也只能是个虚职。
可就算如此,永庆帝设立太师时,也费了不少脑筋。一眼望去,朝堂里竟然没有一个文韬武略样样出色的。年纪大的太过迂腐,年纪小的声名又不够显赫。
选择太师时,有多谨慎,给公主们择师就有多随意。内廷派来了,几位嬷嬷来教女工,再找来了几个拨算盘极快的侍女,教沈岚打理商铺,又不知道从哪里挖来了腐儒来教她,女德、女戒。
上辈子皇后倒台,沈岚在宫中无人问津,每日自己提着一个布兜,挪着步子去上课。
她没什么天赋,绣得鸳鸯像鸭子,嬷嬷们不信邪,轮番教导她,并要求她每天都得交课业,就这么坚持了半年,还是没有什么气色,嬷嬷们也只能摇头叹气了。
不过,她甫一拿到算盘便掌握了窍门,惊得内廷的侍女们都来围观,嬷嬷们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能掌管好钱财,将来也不会驸马哄骗了。
要说前两样,倒还多少有些用,最后腐儒讲得那些东西,除了恶心人,别无他用。
沈岚那时隐隐约约又感觉到不对的地方,可当她壮着胆子质疑。
那腐儒就会阴着脸,用他干枯如木枝的手,指着他,眼底更是黑的一丝光亮都看不见,张开他那酸臭的嘴巴,“女子卑弱,理应戒妒戒怒、从善从宽,公主可要步废后后尘。殿下身份尊贵,但也要记得为女的本分,要不然来日嫁了驸马,岂不是堕了皇家的颜面”
一听见皇后,沈岚的腰板便塌了下去,她知道娘亲是被冤枉的,她喊了千百遍可没有人听她的。
她就这样在那腐儒门下,被搓磨了好几年。后来沈舒到了上学的年纪,她心中有几分雀跃。
不知道是觉得,那样苦的日子,终于不再是自己一个人挨,还是因为能看见,这个造成自己母亲悲剧的小孩,受搓磨。
但她没有雀跃多久,沈舒只来了一日,第二日还没等腐儒大显神通,贵妃就来将自己的女儿带走了。
临走时,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岚。
对着腐儒幽幽叹了一句,“谢家也是大族,你做的这事要是传出去,只怕也麻烦。”而后,她便一甩长袖,抱着沈舒离开了。
从那日起,腐儒在她心中的权威滤镜,便被打破了,她虽则还得上那门课,但也不再将那本书上的一切都视为金科玉律。
前世,贵妃就想让女儿挣脱俗世的束缚,现在自己己经将明路指给她,还不信她会不上自己这艘贼船。
只要人上了船,就什么都好说了。
贵妃自然十分心动,她自己年轻时,也读过专属男人的书,那些书里面没有写着卑、弱、贱等字,没有教导他们舍去自己的性命去供奉父母、兄弟、儿女等。
他们有条明路,路上有坎坷有荆棘,得靠他们自己走出来,但在那条路上,他们不会为别人而活。
那才是真正有用的书,不用依附旁人,不必为别人牺牲,让人正视自己,但那本书不属于女人。
“我怎么可能骗人,舒儿是我亲妹妹,我一定会给她找一位全天下最好的夫子。”沈岚拉着景贵妃的手,认真道。她说的这些话倒是出自真心,她需要一个出类拔萃的沈舒,或者说她需要更多能够独当一面的女人。
她要扳倒的,不是沈钦和一个人,而是上千年经久不衰的纲常,要想埋葬它们,不能单单靠一个人。
独行者,不成路。
“我可是宋大人的得意门生,得意弟子说的话,能和旁人一样吗?宋大人定然不会有片刻犹豫的。”沈岚一脸自信地斩钉截铁道。
“啊嚏”
宋询正在桌前挥毫泼墨,忽然觉得一股凉意袭人。
“让你多添件衣服,都多大的年纪了,还把自己当小年轻吗?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身体。”宋夫人在一旁抱怨道。
宋询拿着笔,继续在纸上指指点点,浑不在意道,“可能是有人在背地里骂我吧!别急,待我明日早朝再找回场子。”
“巧舌如簧!”宋夫人见说不过,也只能摇头离去。
“巧舌如簧!”景贵妃脸上的笑意都快压不住了,点了点沈岚的头,详怒道。
谁料沈岚首接往她怀中一躺,深吸一口气,“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啊。”
“怪不得妹妹那么聪慧过人,原来都是随了娘娘,您放心就算我绑也要给舒儿把全天下最好的夫子绑来。
沈舒这个小团子,别看现在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副憨傻样。上辈子一个人就能将北漠的水搅浑,闲着的时候还能给沈钦和找找麻烦,自然不是个等闲之辈。更何况她背后还有贵妃,能得到贵妃的助益自然是一桩好事。
“那这事儿就拜托你了,我从来不欠人情,这事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她又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我能出宫看看就好了,宋大人终究是年龄大了,精力也不一定能跟得上,舒儿这个皮猴子。”她语气虽然有些哀怨,但双眸中光彩熠熠,而后又给沈岚继续出着主意。
“找先生,不一定非要在朝臣里面去选,官级可与学问没多大干系。每年落榜的穷书生里,不知道有多少沧海遗珠,城南书铺的店主,诗文就很出色。只可惜我不能自己出宫,去给舒儿选个好先生。”
“您若是真的想出去,我可以帮您想办法。”沈岚跃跃欲试地提议道,景贵妃这条大腿她是抱定了,别说送她出宫看看,就算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她也会认真想个办法出来的。
景贵妃勾唇轻笑道,“我出趟宫还用得着你来出主意,只是每次出去都要围着层面纱,要不被那群御史大夫撞见了,又得大做文章。套的层层叠叠,出去了都被人当个稀罕物,还不如在宫里呆着,好歹能躲个安生。”
后妃出行,去哪里都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说是游玩其实和游街示众也没差多少,去哪里都不得安生。
沈岚撇撇嘴,自己老师绝对算得上御史台的清流了,其他那些老东西,不天天盯着皇帝臣子好好劝谏,反而将眼睛伸到后宫里来,着实可恶。
对着那群人,沈岚肆意往外喷散着恶意,“那些老东西,脸皮老的都快坠到地上了,肚子里活像灌了十斤肥油,不好好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尊容,反而成天挑别人的错处。我看他们才最应该围着苇帘,以免出去惊扰了别人。”
前世他们可没少弹劾沈岚,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虽然还不能真的拿他们怎么办,但过过嘴瘾还是可以的。沈岚这番话可算是说到了景贵妃的心坎里,她笑着用扇子点了点沈岚的头。
“我今天可是抓到你的把柄了,要是不能给你妹妹找个好夫子,我就讲你今天说的话宣扬出去,到时候那些腐儒们还不日日抓着你念经。”
沈岚一手拍着桌子,眉毛高高挑起,语气十分豪迈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出去的话,哪有不做到的道理,您就将心安安稳稳地放在肚子里吧。”
沈岚提着一盒糕点进了福宁宫,走时又大包小包的拿了不少,这一趟也不算白来,沈岚笑得十分得意,脸上的梨窝也变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