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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归鞘

我是在驼铃声中醒来的。

塞外的晨光像把钝刀,慢慢割开眼皮上的冰碴。怀里的酒坛还残留着杏花香,可坛底结着层薄冰,冰里冻着片青铜鬼面的残片——昨夜大醉时,我分明记得将它埋进了三丈深的冻土。

客栈掌柜正在井边汲水,他哼的调子让我浑身发冷。那是师叔死前用骨笛吹奏的《招魂引》,最后一个音本该在三年前就绝迹人间。"客官醒得正好。"他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出碎冰声,"今早有人留了件东西。"

包裹上的冰霜泛着青紫色,拆到第三层油纸时,我的剑穗突然自行出鞘。里面裹着把生锈的陌刀,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绫——是二师兄的刀,可刀刃上本该有的赤焰毒,此刻却凝着层玄冰。

"送刀的是个戴帷帽的小娘子。"掌柜的指甲刮过刀身,刮下一串冰珠,"她说酉时三刻,在往生潭还债。"冰珠落地时映出张人脸,竟是当年白河镇屠夫王老五的模样。我忽然想起,这间客栈本该在三百年前就化作了废墟。

往生潭结着层黑冰,冰面下沉着具青铜棺。我踩上冰面的刹那,潭底浮起三百盏人皮灯笼,每盏都画着我的脸——从七岁孩童到独眼老叟。灯笼突然同时开口,诵经声震得冰层开裂:"...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

"师弟果然守信。"冰棺中坐起的尸体戴着青铜鬼面,他掀开面具的瞬间,我袖中的银锁突然炸成粉末——面具下是二师兄的脸,可右眼窝里插着根镇龙钉。

陌刀劈开冰面的轨迹异常熟悉,正是玄冰诀第八重的起手式。我格挡时故意慢了半拍,刀刃擦着耳际划过,削下一缕白发。白发落地成蛇,吐着信子往冰缝里钻。"师兄可知,我为何独爱杏花酿?"我震碎冰面,露出底下青铜浇铸的星图,"因为这酒里,冻着你的魂灯。"

二师兄的尸体突然僵住,他后颈裂开道缝,钻出条生着人面的蜈蚣。这畜生我认得,正是当年钻破陆家家主天灵盖的那条。"好孩子,往生潭可照不出老夫的真身。"蜈蚣吐着玉珏碎片,冰层下的星图开始转动,"你以为破得了轮回?不过是换了个缸..."

我捏碎冻着杏花酿的冰珠,酒液在空中凝成三百根针。当第一根针刺入蜈蚣左眼时,整座冰潭开始沸腾。那些沉在潭底的青铜棺一具接一具炸开,每具棺中都飞出只生有逆鳞的冰蝶——蝶翼上的纹路,正是少镖头女儿腕间银锁的图案。

蜈蚣在冰蝶围攻下现出原形,竟是师父那柄断水剑的剑灵。剑柄处镶着的右眼珠突然流泪,血泪滴在冰面烧出个"赦"字。"徒儿,你可知为何独你能破轮回?"剑灵的声音突然变成娘亲的调子,"因为你是..."

冰刃贯穿剑灵的刹那,往生潭底传来龙吟。我跟着坠落的剑灵沉入潭底,看见青铜棺椁上缠着条冰霜锁链——链环正是由我三百世斩落的发丝编织而成。锁链尽头拴着块无字碑,碑前跪着个七岁男童,他正用银锁的尖齿在冰面刻字。

"哥哥,这次换我替你守缸。"男童抬头时,右眼清澈如初,"北斗第九星叫归鞘。"他腕间的银锁突然绷断,锁芯滚出颗冰种,里面冻着塞外客栈的杏花酿。

冰种融化的瞬间,整条龙脉开始震颤。那些钉在我魂魄里的镇龙钉接连脱落,在潭底拼成把无刃剑。当握住剑柄时,三百世的记忆如烟消散,只剩塞外的风掠过空酒坛的呜咽。

我背着无刃剑爬上潭岸时,朝阳正融化最后一块黑冰。客栈旗幡在风里舒展,"醉千秋"三个字褪去锈迹,露出底下真正的匾额——"归鞘居"。

掌柜的正在烫酒,炭盆里燃着青铜鬼面的残片。"客官,有位故人留了封信。"他递来的信笺上结着冰花,拆开后飘出片银叶子,叶脉拼出二师兄的笔迹:"陌刀沉,杏酒温,青山处处置空坟。"

我抿了口新烫的杏花酿,这次尝不出血腥味了。怀中的无刃剑突然轻鸣,剑柄处凝出朵冰茉莉。当第一缕晨光爬上剑身时,我终于看清了剑脊上的铭文——是用三百世霜雪刻就的两个字:

**"不争"**

塞外的风突然变得温柔,像七岁那年娘亲哼过的摇篮曲。我解下斗篷盖在酣睡的掌柜身上,他怀里的酒坛倒映着苍穹,云影中似有故人策马远去。

无刃剑在朝阳下化作青烟时,我摸到心口那道疤——不知何时己开出了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