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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照魂灯

我坠了整整三十三昼夜才触到底。

黑暗里浮着盏青铜灯,灯芯是根冻着血丝的冰棱。当我伸手拨亮火光时,照见的不是影子,是七岁那夜的自己——他正用银锁的尖齿,在米缸内壁刻着北斗七星。

"哥哥终于来了。"男孩转身时,右眼窝里开出了茉莉花,"娘亲说,等北斗转到第八星,就能出去看月亮。"他腕间的银锁突然绷断,锁芯滚出颗青铜珠,珠面浮雕刻的竟是师父屠戮全族的场景。

冰棱灯炸开的瞬间,黑暗褪成青崖山的晨雾。我跪在剑冢禁地的往生潭边,潭水里泡着三百具我的尸身——从七岁孩童到白发老叟,每具心口都钉着不同年份的镇龙钉。最深处的尸骸穿着龙袍,他手中玉玺镶着我的右眼球。

"这是第七次轮回了。"师父的声音从潭底传来,他手中的引魂灯照着卷泛黄族谱,"每次你杀到燕冢,为师就把时光拨回米缸之夜。"水波荡漾间,我望见前六世的自己:有的在皇城自刎,有的在雪山化龙,最惨那次被炼成了人皮灯笼。

潭水突然沸腾,六世的记忆灌入七窍。我抱着头颅嘶吼时,腕间银锁突然睁开第三只眼——是娘亲的瞳孔。"儿啊,北斗第八星叫破军。"她的声音混着冰碴在血管里游走,"要斩的不是龙脉,是轮回本身。"

玄冰剑气不受控地爆开,潭中尸骸尽数粉碎。那些镇龙钉在空中聚成剑形,钉身上的生辰八字开始脱落,露出底下的真正刻文:"燕氏罪血,永镇幽冥"。我忽然明白,所谓守龙族,不过是阎罗殿的狱卒。

当剑锋刺穿潭底时,整座青崖山开始崩塌。师父踩着龙脉跃出裂缝,他手中的族谱化作捆仙索缠住我脖颈。"好徒儿,你可知每次轮回,为师都要重挖你右眼一次?"他指尖凝出冰刃,"但这双眼睛,永远学不会听话。"

我任由刃尖刺入眼眶,却在剧痛中大笑。血顺着脸颊滴落,在冰面上凝成把钥匙——正是少镖头女儿那枚银锁的形状。当钥匙插入心口逆鳞时,三百世的记忆如洪流冲破封印。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双生子。每个燕归都是轮回的残片,每场屠杀都是重塑命格的仪式。师父与师叔本是地府判官,而龙脉,不过是他们私设的油锅。

"该醒了。"我捏碎自己的脊椎,骨刺在空中结成星图。当北斗第八星亮起时,整条龙脉开始哀嚎——那根本不是龙,是无数冤魂拧成的锁链,链环上刻着所有被我斩杀之人的生辰。

师父的捆仙索突然燃起磷火,火中浮现二师兄的脸。"师弟,陌刀上的毒叫'照魂'。"他的虚影握住我持剑的手,"专克轮回蛊。"剑气劈开地府的刹那,我望见了真正的燕冢:忘川河畔立着块无字碑,碑前堆着三百坛杏花酿。

孟婆端着汤碗蹲在碑旁,她腕间的银锁与我的一模一样。"燕将军,喝了吧。"她勺里的汤浮着冰碴,"这碗照魂汤,你欠了三百世。"我打翻汤碗时,奈何桥轰然倒塌,那些被我斩杀的亡魂从河底爬出,他们虎口的鹰头印正渗出金汁。

"因果不空。"师父的头颅突然从忘川浮出,"但老夫偏要颠倒乾坤!"他眼窝里射出金线,将我与无数亡魂缝蛹。当金线勒入魂魄时,我嗅到了塞外风雪的味道——是二师兄遗体上的陌刀锈气。

人蛹炸开的瞬间,我抓住了轮回的线头。三百世的剑气凝成一根针,将师父的魂魄钉在往生潭底。潭水化作铜镜,映出他最初的罪孽:千年前那个雪夜,是他哄骗燕氏先祖吞下龙脉,种下了永世的诅咒。

"原来我才是第八星。"我抠出右眼珠塞进潭水,瞳孔里映出的不是地狱,是塞外客栈那坛未启封的杏花酿。当眼珠沉入潭底时,整条忘川开始倒流,那些被我杀过的人从历史里站起,他们虎口的鹰头印一个接一个熄灭。

孟婆的汤勺突然化作剑柄,她褪去伪装露出翠娘的脸。"将军,黄泉路冷。"她斩断我腕间银锁,"这次,我替你喝。"汤碗倾覆的刹那,忘川河冻结成冰,所有亡魂保持着生前的姿态凝在冰中。

我踏着冰面走向无字碑时,碑文突然渗出血珠。指尖触及碑面的瞬间,三百世记忆如潮退去,只剩七岁男孩蜷在米缸里的画面。他手中的银锁不再冰冷,锁芯里开出了朵茉莉。

"娘亲,北斗转到第八星了。"男孩自己掀开米缸,月光洒在他完好的右眼上。缸外没有尸山血海,只有塞外孤烟,以及地平线上初升的朝阳。

客栈旗幡在风里舒展,"醉千秋"三个字清晰如昨。我怀中不知何时多了坛酒,封泥上印着二师兄的刀痕。拍开泥封时,杏花香混着塞外风雪涌出,酒液映出的不是倒影,是万里无云的苍穹。

仰头痛饮时,我摸到心口那道疤——不知是第几世留下的,但此刻正在结痂脱落。当最后一口酒入喉,远山传来驼铃声,像是三百世的亡魂在道别。

酒坛坠地摔碎的脆响中,我望见自己的影子终于正常了。没有金线缠身,没有冰霜覆体,只是个披着旧青衫的独眼旅人。腰间的银叶子突然随风而逝,那些剑痕在空中拼成最后的谶语:

**"无因果处,方见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