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青铜棺前刻碑时,血顺着凿子流进"燕"字的沟壑里。三百鬼面尸在十丈外结墙,他们脊背上的星图被月光晒得发烫,蒸出的雾气里浮着张塞外地图——燕冢的位置正在移动,每隔三息就往北退十里,像条吞食自己尾巴的蛇。
最后一笔落下时,墓碑突然开始渗水。那些水珠滚到碑脚凝成冰镜,镜中映出的不是我的脸,是七岁那夜蜷在米缸里的男童。他手里攥着的银锁突然睁开瞳孔,锁芯里传出师父的咳嗽声:"好孩子,你该来找为师..."
冰镜炸开的碎片割破手腕,血滴在墓碑上竟发出驼铃响。整片荒漠开始塌陷,流沙漏出底下青铜铸造的城池。那些飞檐斗拱上挂满人皮灯笼,每盏灯笼都画着我杀过的人像。城门匾额上"燕冢"二字是用脊椎骨拼成的,最末一笔还粘着二师兄的指节。
"恭迎将军归位。"鬼面尸们突然摘下面具,三百张脸全变成我的模样。他们割开喉咙发出号角声,血线在空中结成张古琴——正是师叔弹过的龙脉琴,只是琴弦换成了浸血的镇龙钉。
我踏着琴弦跃上城楼时,怀中的玉佩开始发烫。那些刻着"燕归"的纹路正在融化,金汁滴在青铜砖上烧出焦痕。焦痕里爬出条双头蜈蚣,每个头都顶着师父和师叔的脸。"双生子不够分,就造个三魂鼎立的局。"蜈蚣吐着玉珏碎片说道,"你猜猜剩下那个魂魄...在哪儿?"
剑锋劈开蜈蚣的刹那,整座城池开始翻转。我抓着飞檐吊在穹顶,看见地面变成镜面,倒映出三个我:一个在屠戮白河镇,一个在龙脉里结茧,还有个正在镜外挥剑——剑尖挑着的竟是自己的心脏。
"燕将军,这具身体用得可还顺手?"心脏突然开口,声音像淬毒的银铃。它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镇龙钉,每根钉尾都刻着生辰八字——我的、燕归的、甚至还有三年前被赐死的淑妃娘娘。
玄冰剑气冻住心脏时,镜面突然伸出青铜手臂。它们撕开我的前襟,露出心口那块逆鳞状的疤。这疤我从未见过,却与师叔化龙时生出的鳞片一模一样。"时辰到了。"手臂的主人从镜中浮出,青铜面具下传来血肉蠕动声,"该把龙脉还回来了。"
面具炸开的瞬间,我看见了最恐怖的画面——那是我娘亲的脸,但她的眼窝里插着引魂灯,灯油正是当年米缸里浸着我的血。"儿啊,娘替你换的命..."她指尖刺入我胸口,挖出的却不是心脏,是枚跳动着的镇龙钉,"该还了。"
剧痛让我窥见了真相:三十年前那个雪夜,娘亲用巫术将龙脉封在我体内,代价是全村人的命。师父屠门是为逼出完整的龙脉,而师叔炼制的双生子,不过是转移天劫的替身。
镜中的三个我突然合体,他们手中的剑分别刻着"因果"、"亲缘"、"天道"。当三剑同时刺来时,我捏碎了青铜棺中带回的命牌。牌中窜出的不是魂魄,是条生有逆鳞的小蛇——它额间的玉珏,正是陆家小姐失踪的嫁妆。
小蛇咬住三剑的刹那,整座青铜城开始吟唱。那些飞檐上的灯笼接连爆开,人皮化作符纸贴满城墙。我在符文中看到了二师兄的笔迹——原来他早就知晓一切,陌刀上的赤焰毒是为克制我体内的龙脉。
"师弟,看好了。"符纸突然聚成二师兄的虚影,他手中断水剑点向我的丹田,"玄冰诀第八重,要碎丹重修。"剑气破体的瞬间,三百鬼面尸同时自爆,血雾在空中凝成冰莲台。我盘坐莲心,看着自己的筋骨一寸寸冻裂。
当最后一块脊椎结成冰棱时,天地忽然寂静。娘亲的幻影开始褪色,她眼窝里的引魂灯飘到我掌心。"儿啊,其实你早死了..."她的声音混在风沙里,"七岁那夜,你就死在了米缸中。"
冰莲绽放的刹那,我望见了真正的燕冢——不是什么青铜城,而是漂浮在云海中的龙骨。每节脊骨上都钉着具尸体,从白河镖局的少镖头到风雨楼杀手,甚至还有被炼成镇龙钉的陆家小姐。他们的右手虎口全烙着鹰头印,连位置都分毫不差。
龙首处坐着具青铜棺,棺盖被冰霜封死。当我用断剑撬开缝隙时,腐臭味里飘出茉莉香——翠娘最喜欢的花香。棺中堆满银锁,每把锁芯都嵌着婴儿乳牙。最底下压着卷泛黄的族谱,首页写着:"燕氏第七十一代守龙人,庚午年腊月廿三卒。"
荒漠突然开始燃烧,火焰却是玄冰般的幽蓝。我站在火海中抚摸心口,那里空空如也。三百道冰棱从地面刺出,每根冰柱里都封着段记忆:师父剜眼时在笑,师叔弹琴时在哭,而我第一次杀人时,腕间的银锁正在渗血。
当火焰吞没最后一寸冰原时,我听见了驼铃声。鬼面尸们从灰烬里重生,他们摘下头颅捧在手中,眼窝里燃着青崖山的晨光。"将军,该葬剑了。"他们齐声高呼,声音震落云端的龙骨。
我举起断剑刺向天穹,冰刃却在触及云层时化作飞雪。雪片落地成碑,碑文无字,只刻着把倒悬的剑。当指尖抚过剑纹时,碑中传出师父的叹息:
**"哪有什么江湖,不过是龙脉打了个盹。"**
碑底突然裂开地缝,我坠向无尽的黑暗。下落时摸到腰间银锁,锁芯不知何时多了粒冰种——里面冻着七岁那夜的米缸,缸中男童正冲我笑。他的右眼清澈透亮,映出的不是地狱,是塞外客栈那坛没喝完的杏花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