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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寒山烬

我踏碎第九根冰棱时,靴底己裹满霜絮。青崖山巅的雪下得蹊跷,分明是六月天气,鹅毛雪片却混着香灰落,落在肩头便凝成冰莲——这是寒山寺超度亡魂时的往生雪。

山道拐角处,半截青铜鼎耳刺破雪层。我蹲身拂去浮雪,鼎耳内侧的铭文让呼吸一滞:"燕昭十九年七月初七"。那日正是我被剜眼的时辰,鼎耳余温尚存,像块烙铁烫着掌心。

"施主好眼力。"

苍老嗓音混在风雪里,十丈外的古松下,老僧的百衲衣竟不沾片雪。他手中木鱼敲的也不是寻常节奏,仔细听,是玄冰诀第七重心法的倒转调。

我握紧裹着麻布的陌刀,刀鞘上的冰碴簌簌掉落。老僧脚边的积雪突然翻涌,钻出十二只碧眼雪貂,每只貂尾都拴着青铜铃——铃舌是半截茉莉根。

"檀越可识此物?"老僧枯指轻弹木鱼,雪貂突然人立而起,爪尖迸出淬毒的冰针。我挥刀劈碎三根冰针,却发现针尖刻着微小的"燕"字,正是我生辰八字里的笔划。

刀锋扫过第西只雪貂时,貂皮突然炸开,迸出的不是血肉,是三百片带血的银叶子。那些我二十年前射失的暗器,此刻在雪地上拼成北斗阵,阵眼处赫然是师父的七星剑穗。

右眼空荡处突然刺痛。我反手将陌刀插入雪地,刀气掀起的雪浪凝成冰墙。银叶子撞在冰墙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老僧的木鱼声陡然急促,冰墙裂缝中钻出赤红蜈蚣——与缺耳垂老者豢养的同种。

"陆家给了你几口炼人鼎?"我震碎冰墙,任蜈蚣扑上面门。这些毒虫咬住皮肤的刹那,齿间突然溢出茉莉香——是陆明漪当年调制的牵机毒。

老僧的叹息卷着雪片飞来:"老衲只取燕施主一只左眼。"他手中木鱼裂开,迸出七根冰魄针,针尾缀着的金铃正是潼关驿当年的锁魂铃。

刀柄红绫无风自动。我踩着倒悬的冰针跃上松枝,枝头积雪里埋着半块玉佩——是翠娘临终前塞给我的平安扣。玉佩触手的瞬间,松针突然暴长,将我右臂钉在树干上。

"檀越果然重情。"老僧的百衲衣突然鼓胀如帆,衣摆扫过处,雪地浮现出三百具冰棺。最前头的棺盖上结着冰茉莉,花蕊中冻着个婴孩,他空荡的右眼窝里插着半截青铜钉。

剧痛从右臂蔓延至心脉。我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血珠在空中凝成破军符。符成刹那,整棵古松连根拔起,树根缠绕的竟不是泥土,是青崖山傀儡尸的金丝。

老僧终于变色。他手中木鱼炸成齑粉,露出藏在鱼腹的虎符残片。我想起龙渊里那具青铜棺,棺底刻着的生辰八字突然在脑海浮现——与眼前冰棺中的婴孩完全一致。

雪势陡然加剧。我借着松树倾倒之势扑向老僧,陌刀劈开他僧袍的瞬间,百衲衣里飞出三百张带血的名帖——全是这些年死在我刀下的亡魂庚帖。名帖在空中结成往生咒,最中央的"陆明漪"三字突然渗出血泪。

"她等你超度等了二十年。"老僧独眼突然淌出金液,雪地上钻出陆明漪的冰雕。冰美人指尖抵着我心口,寒气顺着经络冻结血脉:"师兄说过要带我看塞北雪..."

右臂冰层突然炸裂。我将陌刀换到左手,刀法骤然变成二师兄的疯魔杖式。刀背砸碎冰雕的刹那,陆明漪的残影在雪雾中轻笑:"师兄左手刀比右手更厉呢。"

三百冰棺同时开启。棺中站起的尸骸通体晶莹,每具心口都嵌着茉莉根。老僧的狂笑震落松枝积雪:"燕当家可知,极寒之地最养龙脉?"

话音未落,山巅积雪轰然崩塌。我抓着虎符残片跃上冰棺,望见雪崩中显露的青铜鼎群——比沙海那些更加庞大,鼎耳拴着的锁链首通山腹,链头上挂满燕家男子的头骨。

最中央的巨鼎突然喷出火柱。冰火交融的白雾里,缺耳垂老者驾着冰雕战车冲出,他手中长鞭竟是用我当年射出的银叶子编织而成。鞭梢扫过处,积雪凝成三百持戟冰俑,戟尖挑着的正是各派掌门失踪多年的信物。

"寒山烹雪宴,请燕当家品鉴。"老者甩鞭卷来一座冰俑,俑心突然炸开,迸出翠娘缝制的护心镜。镜面映出的不是我,是个右眼开花的白衣书生——竟与青铜棺中那具尸体一模一样。

我挥刀斩碎冰镜,碎片却化作淬毒冰锥。左肩传来的麻痹感提醒我,这场雪宴的每片雪花都浸着牵机毒。右眼空荡处突然发烫,被茉莉根蚕食过的经络在皮下跳动,竟在雪地上映出龙脉走向图。

"原来在这里..."我故意卖个破绽,任由冰戟刺入左腹。借着鲜血喷涌的力道,陌刀劈开七座冰棺,棺底露出的青铜管道正通往山腹。管道表面刻着的《葬龙经》补全了最后一段:"雪覆逆鳞三寸骨,血融冰心见真龙。"

老者终于慌乱。他驾着战车碾碎冰俑,却不知我等的就是这一刻。当战车轮毂卡进棺底裂缝时,我掷出虎符残片击碎冰层,山腹中蛰伏的龙脉灵气喷涌而出,将漫天飞雪染成金色。

"不可能!"老者在金雪中惨叫。他的驼皮大氅被灵气撕碎,露出脊骨上三百颗青铜钉——每颗都连着山腹中的炼人鼎。我踩着战车残骸跃入山腹,望见盘踞在冰窟中的龙尸比沙海那具更加庞大,龙角上挂着的冰凌,正是青崖山历代掌门的佩剑。

龙尸逆鳞处结着冰茉莉,花心托着半块虎符。我伸手去取的瞬间,冰茉莉突然绽放,陆明漪的虚影从花蕊中走出:"师兄,你终于走到这步了。"

她指尖轻点龙尸逆鳞,冰层下浮出三百具琉璃棺。每具棺中都躺着个与我面容相似的男子,他们心口插着的,正是我遗失多年的各派信物。

"燕家儿郎代代皆容器。"陆明漪的虚影开始消散,"破军星要斩的,从来都是自己..."

龙尸突然抬头。我握紧虎符残片刺入逆鳞,却发现鳞下冻着块冰碑,碑文是师父的笔迹:"青崖雪尽时,方知我是我。"

冰窟开始崩塌。我抱着虎符残片冲出山腹,身后龙吟声化作滔天雪浪。山脚下,最后一尊炼人鼎正在金雪中融化,鼎身浮现出父亲临终前未写完的血书:

"吾儿,斩雪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