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碎第七块镇魂砖时,虎符上的青铜虎头突然睁眼。缺耳垂老者的驼队正在焚烧最后一座炼人鼎,火光里飘来的焦臭中混着茉莉香——那是陆家女子血骨独有的气味。
右眼空荡荡的窟窿突然发痒,被茉莉根须蚕食过的经络在皮下跳动。三个月前自挖右眼时,我曾以为剜尽了陆家的毒,却不知那些根须早顺着血脉扎进了心窍。
"燕当家的,这鼎灰可入药?"
驼队少年捧着铜钵凑近,钵中青灰突然凝成鬼面。我屈指弹在钵沿,当啷一声震碎幻象。少年颈后的茉莉刺青随声裂开,渗出金血——又是陆家的傀儡虫。
西北风卷着沙粒打在青铜虎符上,擦出的火星竟在空中烧出星图。缺耳垂老者在不远处咳嗽,他新换的驼皮大氅下藏着机括声,像有百足虫在布料间爬行。
子夜时分,驼铃无风自响。
我握紧裹着粗麻布的陌刀,刀鞘上的血渍早己板结成铜钱大的暗斑。炼人鼎的残骸堆成京观,最顶端的鼎耳上拴着半截银锁——锁芯处卡着的,是我当年射失的第三枚银叶子。
"西北三十里,有绿洲。"
驼队里独眼的向导突然开口,他缺了三指的右手正指向星图空缺处。沙地上爬过的赤眼蝎突然人立而起,尾针在月光下勾出"嗔"字,正是二师兄闭口禅破功那夜,在雪地上写的绝笔。
驼队启程时,我故意落在最后。靴底碾过滚烫的沙粒,却在某处踩到硬物。扒开浮沙,半掩的琉璃盏中盛着凝固的血酒,盏底刻着陆明漪的闺名。这是青崖山合卺礼的器具,本该随她葬在龙渊。
"燕公子好眼力。"
独眼向导鬼魅般贴到我背后,他呼出的气带着腐尸味,"这盏酒,敬的是二十年前今日。"
我反手扣住他咽喉,触到的却是蠕动的金丝。向导的脸皮簌簌脱落,露出底下青铜浇铸的面骨——与陆明漪当年在龙尸上露出的真容一模一样。
炼人鼎残骸突然轰鸣。
京观顶端射出一道血光,在空中凝成三百骁骑营铁骑。那些无头骑士的马鞍上,赫然驮着我在青崖山斩杀的傀儡尸。为首的骑兵举起令旗,旗面正是拼合的虎符图样。
"破军星动,该还债了。"
青铜面骨发出陆明漪的嗓音,他胸甲裂开,涌出无数茉莉花苞。我挥刀斩碎花雨的刹那,驼队所有人同时扯开衣襟——他们心口都嵌着青铜鼎耳,耳孔中爬出背刻生辰的赤眼蜈蚣。
陌刀劈开第一只蜈蚣时,毒血在沙地上烧出卦象。卦象中心浮出师父的虚影,他手中七星剑正指向我空荡的右眼:"痴儿,容器破了,就该换新的。"
沙暴毫无征兆地掀起。
我在风沙中劈出七道刀气,最末一道却斩在青铜鼎上。鼎身裂开的缝隙里渗出金液,遇风凝成陆明漪的模样。她这次穿着骁骑营的轻甲,手中陌刀与我的成双。
"师兄可知,虎符要饮够三百燕家血才能开天门?"她的刀尖挑开我左臂旧伤,血珠滚落处,沙地突然塌陷成巨大的青铜鼎纹,"加上你,正好二百九十九。"
驼铃声在鼎纹边缘响起。
缺耳垂老者驾着燃烧的骆驼冲来,他手中长鞭拴着十二具燕家尸骸。那些尸体遇风即燃,在空中烧成血色令箭,箭羽是用我当年写给翠娘的情诗折的。
"黄泉路冷,当家的添件衣裳。"
老者甩出冒着青烟的皮囊,囊中窜出十条碧眼沙蛇。蛇身缠上陌刀的瞬间,我望见蛇瞳里封印的景象——二十年前师父剜我右眼时,陆明漪正跪在暗室往眼窝种茉莉根。
刀柄突然发烫。
我用血在刀身画出破军符,符成刹那,三百里沙海同时沸腾。蛰伏地下的青铜锁链破土而出,链头上拴着的琉璃瓶里,飘着燕家儿郎的残魂。
陆明漪的陌刀己到喉前三寸。
我故意迎上刀锋,在刀刃割破皮肤的瞬间,将整把陌刀捅进她心口。金血喷溅在琉璃瓶上,瓶中残魂突然凝成实体——最前头那个断指的身影,正是替我挡化骨掌的西师弟。
"师兄...走啊..."
西师弟的残魂发出破碎的呼喊,他半透明的右手按在我持刀的手腕上,寒意刺骨。陆明漪的铠甲寸寸龟裂,露出心口跳动的青铜鼎——鼎内煮着的,是我当年埋在青崖山下的桃木剑。
缺耳垂老者的狂笑震落沙丘。
他手中的虎符正在吞噬燕家残魂,每吞一道魂,荒漠就升起一座青铜望楼。我劈断三根锁链,踩着坠落的琉璃瓶跃上最高的望楼。
西北方突然亮起狼烟。
烟柱中浮现出完整的《葬龙经》,经文字迹竟是用师父的血写的。我扯下束发的褪色红绫——这是翠娘用嫁衣料子改的——浸了心头血甩向经卷。
血染的经文突然活过来。
那些字句化作金甲兵将,与青铜望楼里涌出的傀儡尸厮杀成一团。我在混战中劈开第七座望楼,楼中藏着的竟是青崖山密室,师父的尸身正坐在冰玉床上,手中捏着我及冠时的束发银环。
"痴儿..."
尸身突然睁眼,七星剑穿过我的左肩胛骨。剧痛让我清醒,剑锋上淬着的正是茉莉根汁——原来当年那一剑早就埋下因果。
冰玉床炸裂的瞬间,我抓住师父尸身的右手。他僵硬的指节间藏着一片银叶子,叶脉中流动的,是陆明漪最后一缕魂。
望楼开始崩塌。
我借着坠势撞向最后一座炼人鼎,鼎身刻着的《燕氏族谱》突然迸射血光。族谱最末位的名字正在消失——那本是我的位置,此刻却浮现出陆明漪的生辰八字。
"原来如此..."
我大笑着一头撞向鼎身,空荡的右眼窝突然长出茉莉枝。花开刹那,三百里青铜望楼同时绽放白花,每片花瓣上都站着个燕家儿郎的虚影。
缺耳垂老者在花雨中惨叫。
他的驼皮大氅被花根刺穿,露出脊骨上嵌着的三百青铜钉。我折下茉莉枝作剑,枝头露水凝成陆明漪的模样:"师兄,该焚鼎了。"
最后一剑刺入地脉时,我望见沙海尽头升起真正的朝阳。那些燃烧的青铜鼎灰被风卷成凤凰形状,凤鸣声中,师父留在银叶子里的最后话语终于清晰:
"茉莉开尽处,自有青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