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刀刺入青铜剑碑的刹那,龙尸逆鳞突然翻卷如浪。白玉祭坛上的星图逐一亮起,那些嵌在龙鳞里的燕家头骨突然睁眼,三百道金光顺着根须倒灌入右眼。我听见七岁时的自己在颅骨深处尖叫,像被活剐的幼兽。
"月照大江龙摆尾,刀劈昆仑凤点头——"陆明漪的吟唱裹着腥风压下来。她赤足踏着龙角起舞,足环金铃震碎三丈外的沙丘,"燕师兄,这式凤点头你可还认得?"
最后那个"得"字出口时,她指尖弹出的茉莉瓣己到眉心。花瓣上托着的不是露水,是师父炼了三十年的忘川蛊。右眼根须自发结成剑网,蛊虫啃噬须脉的声响,竟与当年翠娘绣嫁衣时的穿针声重叠。
我以刀拄地翻身跃起,靴底擦着龙鳞划出火星。刀气劈开七朵茉莉,第八朵却粘在刀背生根发芽。陆明漪的笑声混在花叶沙沙声里:"师兄可知茉莉又名'夺魄'?你眼里这些根须,都是燕家儿郎的魂魄养出来的。"
白玉祭坛突然震颤。剑碑上钉着的"我"睁开双眼,眸中映出二十年前雪夜——师父的剑不是挑开襁褓,是刺穿陆天擎咽喉。血溅三尺时,襁褓里的婴孩右眼窝开出一朵茉莉。
"假的!"我挥刀斩向幻象,刀刃却被青铜剑碑吸住。碑文在龙气中浮凸,竟是用燕家男丁的指骨拼成的《葬龙经》:"逆鳞三寸藏真骨,血祭同袍见天门..."
陆明漪的骨笛突然刺穿我左肩,笛孔钻出的金蚕咬住锁骨:"师兄的命灯,该添油了。"她腐烂的半边脸完全脱落,露出青铜面骨下跳动的龙脉灵核。那些缠绕灵核的金丝,分明是青崖山傀儡尸身上的同源之物。
剧痛让我清醒。反手抓住骨笛一拧,笛身裂开迸出十二枚血钉——每枚都刻着燕家祠堂的镇魂咒。钉尾红绫翻卷如血浪,在空中结成"嗔痴怨"三字杀阵。
"天发杀机移星宿!"我并指抹过陌刀,刃上龙血突然燃烧。这是西师弟临终前教的血引术,他说江湖儿女的血,总要烧出个痛快。
刀火撞上杀阵的瞬间,整具龙尸突然昂首嘶鸣。那些嵌在逆鳞中的头骨齐齐诵经,白玉祭坛裂开蛛网纹。陆明漪的青铜面骨被震出裂纹,她突然伸手抓向我右眼:"还给我!"
根须自发缠住她手腕时,我望见了真相——她腕骨深处埋着半枚银锁,锁芯刻着陆家暗纹。二十年前风雪夜,正是这只手将茉莉根种进我眼窝。
"原来你才是容器。"陌刀穿透她灵核时,三百根须突然开花。花瓣上浮现出陆家炼人鼎里的景象:白发老者将婴孩的眼球剜出,换上一粒茉莉籽。那老者抬头微笑,竟是缺耳垂老者的年轻模样。
龙尸开始崩塌。陆明漪的青铜面骨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清丽如初的面容:"师兄可知...茉莉开时最痛..."她指尖突然刺入自己左眼,抠出的眼球里开着一模一样的茉莉,"陆家女儿...都是浇花的血..."
白玉祭坛轰然下沉。我抱着她坠向龙尸深渊时,望见缺耳垂老者站在崩落的逆鳞上狂笑。他手中银锁拼成完整虎符,锁链拴着十二具燕家尸骸——那些尸体正在融化成金液,流向龙尸额间的镇龙钉。
"铁马冰河皆幻影,银鞍白马尽劫灰。"我在下坠中挥刀刻下这句诗,刃锋与坠落的龙鳞相撞,溅起的火星照亮了龙渊深处的真相:所谓龙脉,竟是盘踞着三百青铜鼎的巨蟒遗骸。每尊鼎里坐着个陆家人,鼎耳都拴着燕家尸骨炼成的锁链。
陆明漪的残躯突然轻如飞絮。她将最后一丝灵气渡入我右眼,枯萎的茉莉根须里传出童谣:"七月初七晒龙骨,燕家儿郎补天窟..."这是当年潼关驿的洗衣妇常哼的曲子,如今想来,每句都是谶语。
触底瞬间,怀中玉珏突然绽出青光。龙渊深处浮起青铜巨棺,棺盖上赫然刻着我和陆明漪的生辰。缺耳垂老者的咆哮从天而降:"开棺!快开棺!"
我握紧陌刀划过棺缝,迸出的不是尸气,是醇酒香。棺内铺满茉莉花瓣,枕上并排放着两把未开刃的桃木剑——正是七岁时我与陆明漪在青崖山埋下的"神兵"。
"原来我们...早就死过一次..."我拾起刻着歪斜"军"字的木剑,剑穗上褪色的红绫突然渗出血珠。血珠滚落处,棺底浮出师父的字迹:"逆鳞劫尽处,方见真龙颜。"
龙渊突然寂静。所有下坠的青铜鼎悬在半空,鼎耳锁链齐齐指向我右眼。陆明漪消散前的叹息萦绕耳畔:"师兄,茉莉要开了..."
右眼突然不再疼痛。那些吞噬魂魄的根须自动脱落,在掌心凝成带血的茉莉簪。我将其刺入青铜棺椁的瞬间,整条龙脉发出呜咽,三百尊炼人鼎同时炸成齑粉。
尘烟散尽时,我站在真正的青崖山巅。手中陌刀锈迹斑斑,崖边老松上系着的褪色红绫,正是二十年前出师时斩断的牵命索。
山脚下传来驼铃声,缺耳垂老者的商队正在烧毁最后一座炼人鼎。他举起虎符向我示意,火光中,那虎符竟是用燕家祠堂的镇魂砖所铸。
"江湖路远,血债难销。"我斩下一缕白发系在松枝上,转身时,崖边新生的茉莉丛里钻出一只赤眼蜈蚣,它背甲上的星图,正指向西北沙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