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八百具尸首登上城楼时,檐角的铜铃正在泣血。少镖头女儿腕间的银锁突然崩裂,碎玉割破我虎口的瞬间,终于看清那根本不是铜铃——是枚缩成铃铛大小的镇龙钉,钉尾刻着师父的草书"囚"字。
"燕将军,这份生辰礼可还满意?"城垛阴影里转出个戴帝王冕旒的傀儡,西肢关节拴着金线。他掌心托着的琉璃盏里,浮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每颤一下,我怀中的玉珏残片便往血肉里深嵌三分。这声音我曾在白河镖局的废墟里听过,当时它裹着风雨楼杀手的皮囊说:"龙脉要饮血才醒。"
傀儡的喉结突然裂开,钻出条生着人面的青蛇。这东西我认得,三年前沧州大旱,陆家家主就是被这种蛇钻破天灵盖死的。"好孩子。"蛇信舔过琉璃盏边缘,心脏表面浮现出我的倒影,"你该唤我声师叔。"记忆突然被撕开道口子——那年师父在剑冢禁地点燃七盏引魂灯,火光里确有道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坠入寒潭。
玄冰剑气劈碎傀儡时,我故意让金线缠住左臂。顺着丝线传来的震颤,摸到皇城地底传来的龙吟。原来所谓的"镇国玺",不过是堵住龙脉咽喉的玉塞。少镖头女儿突然挣脱绳索,她指尖生出的骨刺穿透我右胸,伤口流出的血竟是淡金色。
"阿爹说镖师的命贱如草。"她撕开面皮,露出三皇子侍妾的脸,"但将军的血,倒是能浇灌龙脉。"我捏碎她喉骨时,她嘴角竟在笑。尸体坠下城墙的刹那,整座皇城开始坍缩,地底钻出的青铜锁链捆住我西肢——这些锁环的纹路,与二师兄送我的剑穗银叶子分毫不差。
地宫里的龙脉竟是条被剥了皮的巨蟒,七寸处插着师父的断水剑。蛇瞳映出我浑身爬满金丝的模样,像件被缝进棋盘的提线偶。玉珏碎片从伤口涌出,在空中拼成星图,每颗星辰都是我曾杀过的人名。"当年双生子被调换命格,你才是该养在深宫的龙种。"蟒蛇开口吐出师父的声音,"但为师偏要逆天改命..."
我挥剑斩断星图的瞬间,三百死士突然倒戈。独眼汉子劈来的陌刀上淬着玄冰诀克制的赤焰毒,他额角胎记随刀光扭曲——竟是白河镇屠夫王老五的独有印记,而那屠夫分明被我亲手斩于三年前腊月初八。
"少镖头让我捎句话。"他刀锋挑飞我鬼面,"镖银里的镇龙钉,钉得可还舒服?"记忆如潮水破闸,那年押镖途中,少镖头确实让我代饮过壶掺了金粉的酒。地宫忽然开始渗水,混着酒香的水流漫过脚踝,我每退一步,水中便浮现具尸体:七岁饿死的弟弟、十二岁被凌迟的翠娘、去年溺亡的二师兄...他们的眼窝里都插着镇龙钉。
巨蟒的断尾突然卷起青铜鼎砸来,鼎身浮雕刻的正是我屠杀八百铁骑的场景。鼎内沸腾的血水里,浮出枚刻着"燕还"二字的玉碟——这是皇室宗谱才有的生辰牌。冰刃劈开玉碟时,里面掉出块带血的襁褓布,绣着"庚午年腊月廿三"的字样,与我那早夭的弟弟生辰相同。
"好徒儿,你才是镇住龙脉的最后那根钉。"师父的声音从蟒蛇七寸的剑柄传出,"这局棋从你七岁灭门就开始了。"我忽然想起米缸里听见的刀声,那些土匪砍人的节奏暗合北斗七星的方位。
三百死士的刀阵结成时,我震碎了自己的左手筋。剧痛让金丝控制稍滞,袖中滑出二师兄临终前塞给我的铜钱。血浸透铜钱方孔的刹那,地宫西壁浮现出青崖山剑诀,每招每式都对应着龙脉穴位。原来玄冰诀第七重的杀招,要自断经脉才能施展。
冰霜顺着青铜锁链反噬的瞬间,我看见了真相:师父与师叔本是双生国师,二十年前将龙脉一分为二。师父选中我这假皇子镇住阳脉,师叔则操控我那胞弟养着阴脉。而所谓的风雨楼,不过是他们斗法的棋盘。
当玄冰剑气刺入巨蟒左眼时,整座皇城的地基开始崩塌。我抓着师父的断水剑跃出地宫,剑锋上挑着那枚染血的铜钱。月光照在钱币上,映出小如蚊蝇的刻字——"燕归"二字,正是我胞弟被赐的皇名。
护城河突然沸腾,浮起三百具戴着青铜鬼面的尸体。他们扒开自己心口的动作整齐划一,每具胸腔里都跳动着半块玉珏。我腕间的银锁开始发烫,少镖头女儿的魂魄在锁芯里尖叫:"龙抬头了!"
天际传来雷鸣,云层中游动的不是闪电,而是条爪生逆鳞的金龙。它额间的镇龙钉正在脱落,钉身上刻着十二年前白河镇惨案所有死者的名字。我忽然明白,这孽龙是靠人间怨气养成的凶物。
当第一道龙息喷向皇城时,我捏碎了最后三颗磷火弹。鬼火顺着冰霜爬上龙躯,烧出的焦痕竟组成青崖山的地形图。龙爪拍碎城楼那刻,我在废墟里翻出了师父的命盘——磁针永远指向北方,那里埋着口刻满"燕还"二字的青铜棺。
"师父,您教过我..."我割开腕脉让血浸透命盘,"天若逆我,我便破了这天。"罗盘炸裂的瞬间,金龙突然调头冲向北方。那些嵌在龙鳞里的镇龙钉开始共鸣,奏出的竟是青崖山晨钟的调子。
我踏着龙脊狂奔,看着自己的血肉被逆鳞剐落。当龙角刺入青铜棺的刹那,棺中坐起的尸身让我血脉凝固——那是我七岁时的模样,心口插着本该在陆家家主手中的鹰头剑。
"哥哥..."尸身忽然睁眼,瞳孔里游动着金丝,"我们回家..."它抬手握住龙角的瞬间,我挥剑斩落自己的左臂。断臂在空中化作冰刃,将尸身与孽龙同时钉入棺中。飞溅的龙血凝成块玉佩,正面刻着"燕还",背面却是"燕归"。
雪又开始下了,这次落的是黑雪。我捡起玉佩系在颈间,朝着北方火光走去。腰间的银叶子突然开始嗡鸣,二十三道剑痕在叶面拼成星图——那里是下一个镇龙穴,埋着我真正的生辰帖。
护城河的冰层下传来驼铃声,三百具鬼面尸破冰而出。他们额间都镶着风雨楼的铜钱,向我行礼时关节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为首的尸将递上卷竹简,上面用血写着八个字:
**"山河为鞘,请君葬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