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策马冲进幽州地界时,塞外的雪正追着马蹄啃。怀里的玉珏冻成了冰坨子,裂纹里的金丝却烧得胸口发烫——这鬼东西自从沾了瘦西湖的水,就变得像个活物,每到子夜便往心口钻。路旁歪斜的界碑上,"剑门关"三个字被风沙磨得只剩残影,像极了师父教我认字时,用剑尖在雪地上划的痕迹。
酒囊将空时,我望见十里坡的炊烟。那间本该挂着"醉千秋"酒幡的野店,此刻檐下悬着串风干狼头,眼眶里塞着漠北特有的黑火石。拴马桩上三道新鲜剑痕让我眯起眼,这是三年前与二师兄约定的暗号,他说若遇生死局,便刻三长两短。推门的刹那,十二把淬毒袖箭钉在门框,摆成北斗吞月阵。柜台后擦碗的老头头也不抬:"客官,本店只剩断头酒。"他虎口的老茧是握了西十年斩马刀磨出来的,可那双斟酒的手却在发抖——酒坛泥封上印着白河镖局的暗记。
"那就来三碗。"我弹指震碎袖箭,铁屑在柜台拼出青崖剑冢的徽纹,"一碗敬天地,一碗祭故人,第三碗..."寒光乍现时,我翻腕泼出残酒,冻成冰锥钉住他袭来的判官笔,"浇你坟头草。"老头暴退撞翻酒架,五十坛烈酒在玄冰诀下凝成剑阵。他撕开人皮面具,露出左脸可怖的烙痕——是当年劫杀户部尚书时,被我的银叶子所伤。"楼主料到你必经此地。"他獠牙咬断舌尖,毒血喷在冰剑上竟燃起幽蓝鬼火,"三十九颗金珠悬赏,够买你全尸!"
冰火相撞的雾气中,我嗅到漠北狼骑的膻味。屋顶轰然塌陷,九匹雪狼拽着铁网扑下,狼瞳里跃动着与黑火石相同的光。斩断第三根铁链时,玉珏突然爆出尖啸,金丝刺破皮肉缠住剑柄——剑锋不受控地捅穿老头心窝,血溅在墙上显出幅地图:蜿蜒红线自幽州首指皇陵,途经十七个朱笔圈画的村镇,正是三年前我护送赈灾银的路线。
雪地里突然传来铃铛声。我剖开狼腹取暖时,看见个裹着狐裘的小娘子跌进雪坑。她发间银簪刻着回春堂的杏花纹,那是二师兄相好翠娘的头面。可翠娘分明己死在..."恩公救命!"她扬起脸的模样与翠娘有八分相似,腕间却系着风雨楼的铜钱链。我假装俯身搀扶,指尖触到她后颈——皇室暗卫的错骨术。这局做得实在糙,许是料定我会为那张相似的脸迟疑。她袖中软剑刺出时,我故意让剑锋划破肩头。血滴在雪地上绽成红梅,二十丈外雪丘后立时传来弩机绷弦声。"你比翠娘蠢。"我捏碎她喉骨时,玄冰诀顺着剑身冻住方圆十丈积雪。三十张淬毒劲弩刚露出雪面,冰层下突然窜出青色火苗——是白河镖局秘传的磷火弹,少镖头下葬时我偷藏了三颗在他棺中。
鬼火映亮雪原上八百铁骑的轮廓,为首将领的金甲沾着泥污,可护心镜上那道剑痕我至死难忘——三年前潼关夜战,正是这人带兵屠了赈灾队伍,我亲手在他甲上留的疤。但当时他分明被我一剑穿心..."燕校尉,别来无恙。"他掀开面甲,露出与我一模一样的脸。怀中的玉珏突然疯狂震颤,金丝扎进心脏勾出段记忆:十二岁那年饥荒,有对夫妇用三斗米买走我双生弟弟,那孩子眼角也有粒朱砂痣。
玄铁重剑劈面而来时,我竟忘了格挡。剑气撕开狐裘,露出胸口那道月牙疤——与弟弟被买走那夜,我护着他被柴刀砍伤的疤痕位置分毫不差。"阿兄。"他剑锋偏转三寸,挑飞我束发银环,"当年你说会来接我。"雪花落在剑刃上凝成冰珠,我忽然看清他瞳孔里游动的金线——与玉珏中的金丝同源。他每挥一剑,玉珏便往心脉钻入三分,仿佛有根线拴着兄弟俩的心脏相互撕扯。"圣上赐名燕归,说我们兄弟该是皇家的刀。"他剑招忽换青崖山的路数,冰霜却泛着诡异金芒,"但凭什么你是持刀人?"重剑斩断我三根肋骨时,我终于出剑。玄冰诀第七重的寒气本该冻住他血脉,可那些金丝竟在经脉间织成护网。二师兄临终前的画面突然闪现,他攥着那枚染血的铜钱呢喃:"...龙气护体..."
八百铁骑列阵高歌,唱的是北疆军葬曲。我咳着血沫笑出声,忽然读懂地图上朱笔圈画的深意——那些村镇的位置,正对应师父书房里那幅《山河龙脉图》的穴位。当年所谓的赈灾,运的怕是镇龙钉。"阿弟。"我震碎玉珏,金丝爆裂瞬间,二十三年陈的杏花酿从毛孔蒸成血雾,"教你个道理。"残剑刺入他丹田时,我舔掉他睫毛上的冰碴,"青崖山的剑,只斩因果,不问亲缘。"
我拖着残剑爬上观星崖时,塞外的雪变成了血红色。崖边跪着具身披龙袍的枯骨,指骨死死扣着方裂成两半的玉玺——正是陆家嫁妆里丢失的镇国玺。枯骨颈间挂着枚银锁,锁芯里嵌着少镖头女儿的乳牙。玉珏碎片在掌心聚成罗盘,金针指向正东。那里本该是青崖山的方向,可如今只剩冲天火光。我忽然明白师父当年为何执意收养我——枯骨右手虎口的鹰头烙印,与陆家家主剑柄上的徽记一模一样。
怀中的铜钱突然开始发烫,七枚金珠自行滚落排成北斗。最大那颗"叁拾玖"珠裂开,露出半片青铜虎符——是二师兄任骁骑尉时执掌的兵符。风里传来驼铃声,三百死士从血雾中浮现,他们战袍下露出白河镖局的红绫内衬。"将军。"为首的独眼汉子扔来酒囊,正是我存在醉仙楼的三十年女儿红,"该收网了。"我仰头饮尽烈酒,看着酒液在雪地上淌成个"囚"字。原来三不杀的第一戒早被破在七岁那夜——当我在米缸里屏息听着双亲被土匪砍杀时,便己杀死了那个不杀妇孺的自己。
雪原尽头传来号角声,我戴上青铜鬼面时,玄冰剑气震碎了方圆百丈积雪。八百铁骑的尸骸在月光下跪成甬道,首通那座灯火通明的皇城。怀中的银锁突然开始嗡鸣,少镖头女儿被绑在旗杆上的身影出现在城头,她脚踝系着的铜铃正与玉珏残片共振。"这局棋。"我割破掌心,在鬼面上画出滴血残月,"该换执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