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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扬州骨

扬州城的胭脂味比刀剑更呛人。我蹲在春熙阁的飞檐上,看着怀里三坛杏花酿渐渐见底。瓦片下的厢房里,花魁娘子正用吴侬软语唱着《折柳曲》,可那调子钻进耳朵里,却成了三年前青崖山的晨钟——师父总在卯时敲钟逼我们练剑,他说剑气要像钟声一样透骨。

最后一滴酒滑入喉咙时,我甩出剑穗上的银叶子。那片染血的银刃钉穿三层纱帐,精准挑开床底暗格。账本落进掌心时,脂粉堆里突然刺出九点寒星。

"风雨楼的狗,连鸨母都换成了唐门的人。"我旋身用账本挡住毒针,纸页上"陆月容"的名字被蚀出焦痕。三个月前白河镖局保的便是这位陆家小姐的嫁妆,如今她的名字却出现在青楼暗账上,墨迹旁还摁着朱砂画的鹰爪印。鸨母的软剑缠上我腕骨时,我嗅到她袖口的龙涎香——这味道本该在金銮殿上飘着。

"楼主问你,三枚铜钱够买几分忠心?"她假髻中迸出淬毒的簪子,我侧头咬住发簪,舌尖尝到漠北狼毒特有的腥甜。师父说过,能驯服塞外狼毒的只有...簪子断在她喉间时,我摸到她后颈凸起的骨节——皇室暗卫独有的错骨术。窗外忽然响起竹笛声,她瞳孔在断气前倏地收缩,仿佛听见了勾魂曲。

后巷传来的马蹄声里混着机括轻响,我踢翻烛台跃出窗户,火舌瞬间吞没整座绣楼。十二道黑影在火光中结成剑阵,他们衣摆绣着的银线在夜里织成蛛网——是剑冢的"捕风卫",专门清理门户的猎犬。"师兄,别来无恙。"为首的少年挽了个剑花,他剑柄镶着师父的七星石,"长老们说,交出玄冰诀心法,准你全尸入祖坟。"

我盯着他腰间新佩的玉带钩,那本该戴在二师兄身上。去年上元节,二师兄替我挡下淬毒弩箭时,血浸透的正是这枚青玉钩。"小十九,你鞋底沾着后山红泥。"我转动剑柄,让月光流过刃上冰纹,"剑冢台阶刚刷过桐油,只有坟地方向未干。"少年脸色瞬间惨白。捕风卫出任务前需焚香沐浴,他鞋底的红泥只可能是...我忽然想起回雁峰下那些无名坟冢,师父总说剑冢弟子死后会化作守山石。

剑阵发动时,我故意踏错半拍青萍步。十九的剑尖刺入我左肩三寸,正是当年二师兄中箭的位置。玄冰诀顺着剑身反噬的瞬间,我听见他腕骨冻裂的脆响。"告诉他们。"我掰开他痉挛的手指,将金珠塞进伤口,"我的命,只值七颗金珠?"

逃出包围时,我撞进一辆雕着孔雀纹的马车。车厢里坐着个戴帷帽的女子,她膝头摆着的正是另外半块玉珏。我怀中的残玉突然发出蜂鸣,裂纹中的金丝如活物般扭动,在她手中玉珏上拼出"承天"二字。"陆家小姐托镖那日,穿的可是绣金雀的嫁衣?"女子掀开面纱,眼下泪痣与三皇子书房画像上的女子重叠。但她分明该死在...我剑锋刚挑起她鬓边碎发,马车突然剧烈颠簸。

十二匹惊马拖着车厢冲进瘦西湖,裂开的车板下露出精铁囚笼。女子手腕翻转间,玉珏拼合处射出牛毛针,我挥剑格挡时才发现,玄冰剑气竟冻不住这些水银淬炼的暗器。"圣上要的不仅是镇国玺。"她在水幕中轻笑,声音忽远忽近,"还有青崖山吞下的那半条龙脉。"我胸口旧伤突然灼痛,恍惚看见师父跪在观星台,手中罗盘裂痕里渗着金液。那年他执意收留赈灾贪官的女儿,或许根本不是因为什么仁心——冰层破裂的刹那,我挥剑斩向水底龙形阴影,捞起的却是一具戴着鹰头扳指的尸骸。

卯时三刻,我躺在乱葬岗的薄棺里数金珠。十九临死前塞给我的锦囊,装着七颗刻不同数字的金珠。最大的"叁拾玖"珠内藏着绢条,上面用我的字迹写着:"燕氏子,庚午年腊月替承。"可我分明是壬申年生的乞儿。远处传来掘坟声,我透过棺木缝隙看见风雨楼杀手正在翻找尸体。他们撕开每具尸体的右手虎口,仿佛在找某种烙印。当那个额角带疤的杀手转过身,月光照亮他颈侧胎记——与白河镖局少镖头遗孤身上的胎记如出一辙。

怀中的玉珏又开始发烫,这次金丝聚成的地图指向剑冢禁地。我忽然想起昨夜女子消失前的话:"你以为的三不杀,不过是那人给你套的枷锁。"棺盖被掀开的瞬间,我捏碎了所有金珠。水银混着硝石在晨雾中爆开,等杀手们咳着血倒下时,我的剑尖己挑起那个胎记汉子的下巴。"告诉楼主。"我把少镖头女儿的银锁拍在他胸口,"他欠我的命,该用龙椅上的头颅来还。"

血溅在墓碑上时,我瞥见"燕氏"二字在朝阳下泛着金漆。师父赐名那日曾说:"燕还者,春归也。"可若我本就是不该归的孤魂呢?剑冢方向忽然传来钟鸣,整整三十九响——那是葬剑的丧音。我灌了口混着血水的残酒,朝着与故土相反的方向奔去。风中似乎传来师父的叹息,混着三皇子断气时的呢喃:

"这局棋,你我皆是过河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