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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塞外书

我蹲在烽燧残墩上啃冻硬的馕饼时,大漠的风正把沙粒揉进右眼窝的旧伤。那朵枯萎的茉莉花在风沙里簌簌作响,根须抠着颅骨缝隙,竟比漠北的刀子风更磨人。

"客官,骆驼要饮水的。"裹着羊皮袄的老汉递来皮囊,袖口露出的疤痕像极了青崖山剑痕。我接过水囊的刹那,他小指无意识抽搐了三次——是唐门暗桩接头的信号。

沙丘后突然传来驼铃闷响。十二匹白骆驼踏着月光走近,驼峰间架着的不是货物,是具青铜棺。棺盖缝隙渗出暗红液体,在沙地上拖出蜿蜒的血蛇。领头驼工摘下防风巾时,我右眼的茉莉根须突然暴长——那张脸分明是二十年前被斩首的漕帮三当家。

"燕大侠,楼主托我送份嫁妆。"驼工指尖挑开棺盖,腥风里裹着熟悉的茉莉香。棺中女子凤冠霞帔,嫁衣金雀缺了眼珠,腕间银锁刻着"庚午年腊月廿三"——正是师父为我批的命格。

玄冰剑气冻住第七匹骆驼的蹄印时,沙地突然塌陷。三百具裹着麻布的干尸破沙而出,他们右手虎口的鹰头烙印泛着磷光,正是皇陵守墓人的标记。驼工狂笑着撕开衣襟,胸口纹着半幅《山河龙脉图》,缺失的部分与我怀中残片严丝合缝。

"陆家小姐等您拜堂呢。"他敲响驼铃,干尸群突然结阵。我劈开最先扑来的三具尸体,腐肉里钻出的蛊虫竟凝成二师兄的残影。陌刀劈来的轨迹与潼关那夜如出一辙,刀柄红绫上的血渍都未干透。

剑锋刺穿蛊影的瞬间,青铜棺突然炸裂。新娘的盖头被气浪掀开,露出陆月容苍白的脸——她左眼窝里插着半截桃木簪,正是我去年上元节赠予翠娘的定情物。尸身手中握着的婚书上,朱砂小楷渐渐晕开,化作塞外客栈的布局图。

"好师弟,这合卺酒可还烈?"

师父的声音自沙暴中传来。我挥剑斩碎扑来的沙蝎,望见他立在百丈外的残碑上。那道本该深埋青崖山的佝偻身影,此刻裹着漠北巫祭的狼皮大氅,手中罗盘的磁针首指我淌血的右眼。

沙地突然裂开蛛网纹,三百口贴着"奠"字的陶罐破土而出。罐中窜出的不是蛊虫,是凝成我模样的沙偶——从七岁乞儿到独眼剑客,每个沙偶掌心都托着枚滴血的铜钱。老驼工突然暴喝,干尸群齐刷刷撕开胸膛,露出心口跳动的琉璃珠,珠心冻着的正是各派掌门的面容。

断水剑劈开第七具沙偶时,我嗅到了塞外客栈的杏花酿。剑气搅动的沙暴里,残碑上的铭文突然渗血——竟是师父用剑尖刻下的《醒世偈》:"青崖雪尽龙抬头,孤剑难承万古愁。"

"师父可知..."我震碎扑来的沙蝎群,"您当年剜错了眼!"抠出右眼窝的茉莉掷向残碑,花根缠住碑身裂缝的刹那,整片沙海突然沸腾。蛰伏地底的青铜巨棺破沙而出,棺盖上饕餮纹正吞噬着月光。

驼工突然惨叫,他胸口的龙脉图离皮飞起,在空中燃成灰烬。我踩着坠落的火星跃上棺椁,剑尖刺入棺缝的瞬间,望见棺中躺着的根本不是尸体——是三百卷染血的江湖志,每卷扉页都摁着我的血手印。

"燕郎,你终于来了。"

陆月容的虚影在书卷间浮现。她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墨迹突然游动如蛇,拼出塞外客栈的地窖图。当"栖霞寺"三字被血渍浸透时,师父的罗盘轰然炸裂,磁针化作流光没入我的右眼窝。

大漠忽降暴雪,我跪在青铜棺上呕出黑血。每一口血沫落地都凝成冰花,花心嵌着枚带缺口的铜钱。沙丘尽头亮起盏青纱灯,戴帷帽的女子正在雪中抚琴,曲调竟是陆家小姐出殡时的《招魂引》。

剑柄红绫突然自燃,火舌舔舐过的沙地显出焦黑的舆图。我以指代剑在冰面刻下最后一笔时,整片荒漠突然塌陷。坠落中抓住的残碑上,师父的字迹正在渗血:

**"江湖本无鞘,何处葬孤锋。"**

雪停了,掌心铜钱突然轻如鸿毛。塞外客栈的轮廓在晨雾中浮现,驼铃声里混着跑堂的吆喝。当我推开掉漆的木门时,柜台后擦碗的老头抬起头——他缺了半块的右耳垂上,正钉着我七岁那年射出的银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