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青铜棺裂开的缝隙跃入江涛时,怀中的银锁突然发烫。陆月容的尸首在浪花中化作流萤,那些光点聚成北斗九星的形状,照亮了江底盘踞的玄色巨蟒。它逆鳞处插着的陌刀嗡嗡震颤,刀柄红绫上未干的血珠正顺着纹路爬行,凝成"庚午年腊月廿三"的字样。
"燕郎,这双眼该还你了。"
老艄公的声音自云端坠落。我仰头避过蟒尾横扫,望见他立在残破的乌篷船头,手中捧着的陶罐里泡着颗眼球——那分明是我七岁时被剜去的右目,瞳孔中却流转着塞外客栈的烛光。
剑锋刺入蟒身的刹那,三百道铁索自江底暴起。每条锁链末端都拴着具青铜棺,棺盖震开的瞬间,漠北狼骑的尸骸如蝗虫出巢。他们手中斩马刀泛着诡异的青芒,刀刃上刻着青崖山剑诀的起手式。
"师兄教的好徒弟!"韩三娘的笑声混着骨笛尖啸。她骑在巨蟒独角上,手中铜盆盛着的不是血,是冻成冰坨的杏花酿。我劈开扑来的三具行尸,腐肉中钻出的蛊虫竟凝成二师兄的残影,陌刀劈来的轨迹与当年替我挡箭时一模一样。
玄冰剑气冻住第七道刀光时,我右眼窝突然钻出条金线。那些在血脉里潜伏多年的龙气,此刻正顺着金丝注入陌刀。刀身爆开的火星点燃了江面浮油,火舌舔舐着巨蟒的伤口,烧出焦黑的"燕"字。
"原来是你..."我抠住逆鳞的缝隙,望见鳞片下嵌着的青铜鬼面。二十年前师父跪在观星台,往龙脉里埋的从来不是镇物,是偷天换命的禁术。陆月容消散的萤火突然聚成箭矢,钉穿了韩三娘的心口。
老艄公的陶罐在此刻炸裂,右眼球落入江心的漩涡。江水突然倒流,我望见七岁的自己蜷在米缸里,缸外厮杀的根本不是土匪——是年轻时的师父与陆天擎,他们剑锋所指的妇人怀中,抱着对啼哭的双生子。
"阿兄..."
陆月容的叹息自时光裂缝传来。我徒手撕开蟒腹,抓出的不是脏腑,是成串的琉璃珠。每颗珠心里都冻着个戴银锁的少女,她们腕间渗出的血丝正在空中拼凑塞外舆图。
巨蟒哀嚎着沉入江底时,对岸传来驼铃声。三百匹战马拖着的不是云梯,是口雕满桃花的青铜巨棺。棺盖被铁链拽开的瞬间,我嗅到了青崖山初雪的味道——那年师父在山巅种下的茉莉,原来是用守龙人的心头血浇灌。
"燕大哥!"
真正的陆月容从棺中坐起,她发间的银簪刻着回春堂的杏花纹。我挥剑斩断铁索时,她怀中滚出个襁褓,婴孩心口的月牙疤与我的一模一样。江风突然送来师父临终的呓语:
**"因果不是链,是个环。"**
青铜棺炸开的碎片中,我望见了所有轮回的起点。七岁那夜师父剜去的右眼,此刻正在棺底罗盘上转动。当剑锋刺穿罗盘时,嘉陵关的烽火突然静止,燃烧的箭矢悬在半空,像极了青崖山巅凝滞的星光。
老艄公的乌篷船在时停的江面穿行,船橹点过之处,涟漪凝成冰花。他撕开烧伤的脸皮,露出陆天擎的面容:"贤婿,这局棋你可下够了?"抛来的酒坛里沉着的不是杏花酿,是三百个正在消散的"我"。
我饮下最后一口轮回的酒,剑锋搅碎了江心倒影。当嘉陵关的落日重新坠下时,怀中的婴孩突然化作流沙,沙粒间浮出八个血字:
**"无剑无鞘,方见青山。"**
驼铃声碎在风里,我摸着空荡的右眼窝走向关外。沙丘上不知何时开了株茉莉,花瓣上凝着未化的霜。当第一颗星子亮起时,我忽然听见了真正的剑鸣——不是出鞘的锐响,是塞外孤烟掠过剑脊的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