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陆月容留下的银锁残片,指尖被灼出焦痕。嘉陵关的雪化了,血水渗进青石板缝里,凝成蜿蜒的赤蛇。老艄公的乌篷船搁浅在城壕,船头那盏青纱灯烧穿了半边,露出里面锈蚀的机括——是漠北狼骑用的火弩改装而成。
"燕爷,城东三十里铺..."独臂的驿卒递来半块烧焦的腰牌,"昨夜有队红袍人掘了陆家祖坟。"他断腕处缠着的布条上,绣着风雨楼的铜钱纹,血腥味里混着龙涎香。
我踢开挡路的青铜炮残骸,炮身倒映出个戴斗笠的樵夫。他肩头柴捆的缝隙里,闪过抹靛蓝毒光——是黑水十三狼的毒牙镖。玄冰剑气掀翻柴堆时,七具孩童尸体滚落出来,眉心插着银针,针尾缀着皇陵祭祀用的玉蝉。
"造孽啊!"驿卒突然夺过我的剑,疯魔般劈砍尸体,"都是你们这些江湖人..."他断腕喷出的血雾里泛着金粉,是漠北巫医惯用的迷魂散。我一掌劈晕他时,瞥见他后颈的刺青——本该在陆天擎尸身上的鹰头印。
三十里铺的乱葬岗上,三百口薄棺被撬开。腐尸堆成京观,最顶上坐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侏儒,正用陆家祖传的破风斧剔牙。他脚边跪着个锦衣少年,双手捧着的陶罐里,泡着颗仍在跳动的眼珠——与我被剜去的右眼一模一样。
"燕大侠来得正好。"侏儒的声音像刀刮铁锈,"借你点心头血,喂喂这小蛟龙。"他指尖弹在陶罐上,眼珠突然爆开,钻出条碧绿小蛇。蛇信吞吐间,我怀中的银锁残片突然发烫,裂纹里渗出金丝缠住剑柄。
锦衣少年突然暴起,袖中滑出的软剑刻满塞外符文。我格开第三式"毒龙钻"时,剑锋擦过他脖颈,掀起的假面下露出张熟悉的脸——三年前白河镇私塾的教书先生,他本该被烧死在赈灾银案中。
"先生教过,除恶务尽。"我震碎他腕骨,软剑坠地时炸开磷粉,"可惜学生愚钝,今日才知先生是漠北狼崽子。"侏儒狂笑中掷出破风斧,斧刃劈开磷雾,露出后方百具行尸——全是嘉陵关战死的江湖客,瞳仁里爬着碧绿蛊虫。
玄冰剑气冻住最先扑来的三具行尸时,我踩到块松动石碑。碑文被血污浸透,依稀可辨"陆氏七十六代"字样。侏儒突然尖啸,行尸阵型骤变,竟结出青崖山的北斗剑阵。剑风扫过面颊时,我恍然惊觉——这些招式,全是当年我教给守关弟兄的保命招数。
"燕大哥!"
陆月容的声音突然在尸群后炸响。我劈开两具行尸,望见个戴银锁的少女被铁链锁在祭坛上。她腕间伤口淌出的血,正顺着祭坛沟壑汇成个"焚"字——与师父丹房里的炼蛊阵分毫不差。
侏儒的青铜面具突然裂开,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烧伤瘢痕:"好徒儿,可还认得为师?"他枯爪撕开衣襟,胸口插着七根金针——正是当年我亲手钉入师父尸身的锁魂钉。
剑锋在距他咽喉三寸处凝滞。祭坛突然塌陷,陆月容的"尸体"与三百行尸同时坠入地火。烈焰舔舐剑身时,我嗅到股熟悉的腥甜——是塞外客栈那坛掺了龙血胶的杏花酿,此刻正在地脉中沸腾。
"这焚城砂的滋味..."侏儒在火中张开双臂,"可比青崖山的雪暖和?"他骨架在烈焰中扭曲变形,最终凝成柄青铜剑插在祭坛中央。我徒手拔出剑时,掌心皮肉焦糊的声响,竟与当年师父教我握剑时的训斥声重叠。
地火顺着剑身蔓延,嘉陵关方向传来连绵爆炸。我撞破岩壁跃出地穴时,望见整座雄关正在崩塌——每块城砖缝隙里都喷涌着青蓝火焰,漠北狼骑的哀嚎声里,夹杂着中土百姓的哭喊。
老艄公的破船突然横在眼前,船头站着个戴帷帽的妇人。她掀开面纱时,我右眼窝里的茉莉突然绽放:"燕郎,这局棋该收官了。"她指尖点在我眉心,二十年前的记忆如洪水决堤——灭门夜递来米糕的丫鬟小满,眼角根本没有泪痣。
船橹搅动血河时,我捏碎青铜剑。剑身里掉出卷泛黄的婚书,男方按着陆天擎的手印,女方姓名处晕开的墨渍,依稀是"燕还"二字。妇人突然咳血,掌心血珠凝成个婴孩轮廓:"我们的孩儿...本该..."
江风掀起她左袖,腕间银锁刻着"庚午年腊月廿三"。我忽然明白师父当年为何独剜右眼——左眼看到的因果,比轮回更可怖。怀中的银锁残片突然飞向祭坛废墟,与地火中的金丝凝成柄钥匙,插入了正在崩溃的龙脉逆鳞。
嘉陵江突然倒流,我抱着妇人逐渐冰冷的躯体,在漩涡中看见青崖山巅的桃花开了。这次树下没有墓碑,只有个七岁男童在刻星图,他腕间的银锁完好无损,锁芯里飘着朵未染血的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