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渡口啃烧饼时,乌篷船头的老艄公正用竹篙敲打水面。篙尖点碎浮萍的节奏暗合青崖山晨钟的调子,水面泛起的涟漪里,忽然多了几道刀光。
"卖炭的刘老三又挨揍了。"面摊老板往我碗里多舀了勺辣油,"这回是漕帮的人,说他在炭灰里掺了官盐。"他袖口露出的烫伤疤,分明是江湖人挡暗器留下的旧痕。
辣油在汤面晕开血色时,渡口传来裂帛声。五个短打汉子围着个佝偻老人,领头那个踩着的炭筐里,碎银与盐粒混在灰里闪光。老人护着怀中的女娃,那孩子腕间银铃的声响,像极了白河镇少镖头女儿的那串。
"官盐?"我咬断烧饼的脆响惊动了漕帮的人,"我看是漕帮往炭灰里掺人命。"竹筷插入第三人的靴底涌泉穴时,滚烫的辣油泼进了第二人的独眼。剩下三人结阵的功夫,我抄起长凳砸碎了渡口的盐包——雪白的盐粒混着骨灰簌簌洒落,江风卷起几片未烧尽的碎布,正是上月失踪的运粮队旗号。
老艄公的竹篙突然横在战圈外:"客官,上船!"他篙尖点破的浪花里,藏着三枚透骨钉。我拎起刘老三跃上船板时,女娃的银铃缠住了追兵的脚链,江面突然炸起丈高水柱——水底早布了渔网,网上挂满漕帮私藏的箭簇。
乌篷船拐进芦苇荡时,老艄公撕下斗笠,露出半张被火燎过的脸:"燕大侠,三年前长江水匪屠镇案..."他递来的鱼篓里塞着卷宗,浸过鱼油的纸页上,"漕帮"二字被朱砂圈成了血色。
女娃突然扯我衣角,她摊开的掌心里躺着颗金瓜子,背面刻着栖霞寺的莲花纹。刘老三剧烈咳嗽着掀开衣襟,胸口纹着半幅皇陵舆图——正是陆家小姐嫁妆里缺失的那一角。
"到了。"老艄公篙尖点破水面的月光,芦苇深处浮着艘画舫。舫上飘来的琵琶声忽地走调,弹的竟是风雨楼传讯的《铁马吟》。我踢飞船头灯笼,火光中瞥见舫窗后闪过戴帷帽的身影,裙摆青碧如栖霞寺的琉璃瓦。
画舫甲板泼满桐油,我踩着倾倒的酒坛跃上二楼。弦窗内传来算盘声,戴铁扳指的胖子正在数金锭,每颗官银底部都烙着沧州陆家的鹰头印。他身后屏风上溅着新鲜血点,勾勒出的形状正是塞外客栈的布局。
"燕大侠的剑缺了口。"胖子弹出一锭金子,"漕帮有上好的闽铁..."
金子嵌进梁柱时,我的剑鞘己点碎他三颗臼齿。屏风后刺出九把分水刺,招式与三皇子暗卫如出一辙。斩断第西把兵刃时,怀中的金瓜子突然发烫,女娃的银铃在船头炸响——音波震碎了舫底的暗舱,三十个被铁链锁着的盐工正拼命仰头呼吸。
漕帮的斩马刀砍断桅杆时,我正把盐工们推上舢板。老艄公的竹篙点在江面,炸起的水雾里游着七条灰影——是官府的水鬼,他们腕间的青铜环与我昨夜斩落的刺客兵器同源。
"接住!"刘老三抛来烧炭的火钳,烧红的尖端挑飞了水鬼的渔网。女娃突然哼起童谣,调子让所有人动作慢了半拍——正是皇陵地宫里的镇魂曲。我趁机斩断最后一条铁链,盐工们砸进江面的水花惊散了鱼群。
画舫燃起大火时,我立在桅杆残骸上啃完了冷掉的烧饼。江面漂来半片焦黑的账本,隐约可见"栖霞寺香火钱"字样。戴帷帽的女子在对面船头收伞,伞骨弹出的寒光削断了追兵的缆绳。
"下次泼辣油前..."我弹指将金瓜子射入她伞面,"记得换掉栖霞寺的檀香。"她轻笑一声没入晨雾,青碧裙摆扫过的船板留下道剑痕,正是玄冰诀第七重的起手式。
老艄公的乌篷船靠岸时,女娃腕间的银铃少了一颗。刘老三蹲在船尾煮炭,炭灰里埋着的红薯飘出异香——是塞外客栈的杏花酿掺了漠北香料。我掀开草席,底下藏着把未完工的陌刀,刀柄缠着的红绫与二师兄那柄同出一辙。
"七天后,漕帮总舵祭江神。"老艄公往江心撒了把纸钱,"他们新得的祭品,戴着风雨楼的铜钱面罩。"纸钱被浪打湿的刹那,我瞥见背面朱砂写着"燕冢"二字。
渡口晨雾散尽时,我摸到剑柄新添的缺口。面摊老板递来裹着荷叶的酱肉,油纸里夹着半张漕帮航道图。嚼着酱肉走向下一个城镇时,怀中的金瓜子突然震动,刻着莲花纹的那面慢慢浮现出血字:
**"青崖桃花开了。"**
江风卷着盐粒扑在脸上,我忽然想念塞外的雪。剑鞘轻叩酒葫芦的声响里,混入了远方新的哭声——这江湖终究杀机重重,但至少今日的渡口,多了三十个能归家的盐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