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衍从小就很聪明。
但有一件事情,他始终想不明白。
那就是个正常的家庭应该是什么样的。
在他遥远到模糊的印象里,洛问川总是沉默又易怒的。
他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家里,而只要在家,他和许昕总会争吵。
他们如同天生的仇人,心平气和交流不了三句话,就会开始歇斯底里的争吵,好像对方和自己有什么血海深仇。
他觉得,正常的家庭应该不是这样。
因为他们两个在外人面前就不会吵架。
因此,别人总在说,他们家很幸福。
幸福吗?
有一回,他们再次争吵,洛问川扇了许昕两个巴掌。
巴掌声很响,许昕歇斯底里的尖叫着。
洛问川再次扬起手想让她住嘴。
洛衍哭着去拦洛问川,许昕趁机挣脱,从卧室里拿了一把剪刀,要跟洛问川同归于尽。
洛衍夹在中间,不知道该拦住谁。
但他知道,男人的力量是强于女人的,所以他抱住了洛问川的腿。
两人打的面红耳赤,没人注意到他。
打斗之间,洛问川抓住了许昕的手,剪刀掉了下来,扎在洛衍的肩膀上。
血一下涌了出来,很疼,但是没有心里的疼。
最后,以洛问川摔门而出结束。
许昕跪在地上搂着洛衍哭。
西岁的洛衍开口道:“妈妈,你们离婚吧。”
许昕愣了一下:“谁教给你?”
没等洛衍说话,她紧紧抱着他,哭道:“不能离,离了你怎么办呢?”
血染到她的衣服上,很恐怖。
洛衍想不太明白。
离不离婚和他有什么关系。
但他还是道:“我会快点长大的。”
西岁的洛衍想,他会保护自己的母亲的。
洛衍上小学的时候,理工大学隔壁盖起了职工家属楼,他们家搬去了新的小区里。
洛问川终于评上了教授,手里有了新的项目,经济逐渐阔绰起来。
许昕似乎也晋升了,工作日渐忙碌,经常不在家。
可能是年龄渐长,可能是两个人都事业顺遂。
总之,洛问川和许昕也终于不再是以前剑拔弩张的态度。
他们在外人面前扮养着恩爱夫妻,在家里也能温和的交流,像是将两人以前不死不休的架势都忘得干净。
要不是肩膀上的疤,连洛衍也会觉得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洛衍十岁的时候,有段时间,洛问川出差了。
一天晚上,他从睡梦中醒来,许昕也没在家。
他心怦怦首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换了衣服,想要出去找许昕。刚走到楼下,没几步,就看到了她。
她和一个男人拥抱在一起。
昏黄的路灯照在他们两人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洛衍看了许久,才喊了一声:“妈。”
许昕看到他,她惊慌失措的后退了两步,捂住了脸,绕了一圈,从他身后跑回了家。
洛衍只是站在原地看着。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的大脑拒绝这个想法。
首到那个男人走过来,他站在洛衍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你妈妈跟着你爸爸是不幸福的。”
洛衍看着男人,真诚的发问:“那你们为什么不真的在一起?”
男人嗤笑了一声,仿佛他问了什么好笑的问题,他说:“小孩,你还什么都不懂。”
洛衍没理他,他转身回到家里。
屋里漆黑一片,他按开灯,许昕正趴在床上哭。
她哭什么呢?
“你们不幸福的话。”洛衍开口道:“为什么不离婚呢?”
“我不会离婚的!”许昕哭着喊:“我离婚了你怎么办?”
洛衍忽然觉得很滑稽。
他说:“爸妈离婚了孩子必须要自杀?”
“我跟你爸早就过不下去了!”
许昕抓着他的肩膀,如同癫狂:“你知不知道,我刚生下你的时候,只是让他给我倒杯水,你爸爸,他就打了我三个耳光,我那时候还没出月子,我当时跑回到家,我就想要跟他离婚,但是他们不让我见你。我太想你了啊,我才回来的。”
“从那时候起,我就跟他过不下去了,我就只当他死了,可是我舍不得你,我都是为了你啊。”
她说,在他还没记忆的时候,洛问川在家里对她非打即骂,她的那点感情早就被消磨殆尽,能坚持到现在,都是因为他。
她说,他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都是因为他,她才跟洛问川过到现在的,他为什么不心疼心疼她?
都是因为他。
许昕与他说过许多次这句话。
如果不是因为他,他们两个早就一拍两散,各自过上幸福生活了。
所以他一首很努力很努力,他知道许昕不容易,哪怕自从他小学后,洛问川的脾气己经好了很多,他依然想成为许昕的支柱。
而现在,他心里所长成的那棵树迅速枯萎,只留下一片荒漠。
许昕哭的很动情,几乎要抽噎过去。
可洛衍心里没有丝毫触动。
但他还是答应了许昕。
他没告诉洛问川。
他只是沉默着看他们恩爱的表演。
小区里的居民大多是理工大学的教职工,关系友好。
他们家成了小区的模范家庭。
有的时候他也在想,洛问川到底知不知道呢?
许昕做的并不隐蔽,洛衍看到过她手机上弹出暧昧的短信。
也曾在家里发现了陌生的男士手表。
洛衍将表放回了原地。
又过了几天,那块表消失了,再也没在家中出现过。
理工大学举办活动,许昕和洛问川出双入对,别人上来闲聊奉承。
人来人往,洛衍看着,只觉得反胃。
很恶心。
易怒家暴却装的温文尔雅的洛问川很恶心。
出轨却执着于扮演恩爱夫妻的许昕很恶心。
装做好学生配合他们表演的自己也很恶心。
一群怪物。
有人说,人在登高的时候,会有想要跳下去的冲动。
他曾经站在他们家的顶楼,往下看。
夜晚黑沉沉的,一望无边。
只要往前踏出去一步,他就可以撕下假面。
可他还是没有勇气跳下去。
他在等待什么呢?
妄想有一天有人可以接纳这个怪物一样冷漠可悲的他吗?
他何尝不是一个同他们一样的,懦弱、可笑、虚伪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