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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医疗事故

恬小雅的白大褂口袋里还装着那张纸条。

"3床需要调整抗生素剂量,5床术后观察,7床明天手术前准备..."她机械地复述着交接事项,声音平稳得如同医院走廊里永远恒温的中央空调。没有人注意到她眼底密布的血丝,也没有人发现她藏在口袋里的左手正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那里己经布满青紫的掐痕。

这是她离开林轩的第七天,也是她连续工作的第三十六个小时。

"恬医生,3床的家属想了解手术风险。"护士小张探头进来,看见恬小雅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您还好吗?"

"我很好。"恬小雅条件反射般扬起职业微笑,嘴角的弧度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请家属到谈话室等我。"

洗手间的镜子里,她的脸色惨白如病房的墙壁。冷水拍在脸上时,她恍惚看见水流变成了红色——就像那天晚上林轩咳在洗手池里的血丝。她猛地关掉水龙头,镜子里的女人双眼通红,下唇有一排新鲜的齿痕。

谈话室里,家属的问题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恬小雅看见自己的嘴在动,听见自己说出"10%的并发症风险""术后监护72小时"之类的术语,但大脑却像被抽空的注射器,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也就是说,我母亲大概率能平安度过手术?"家属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

恬小雅的指尖在病历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医学上没有百分百的保证。"她停顿了一下,想起自己曾经对林轩说过类似的话——那时他第一次坦白赌博的事,她天真地相信了"就这一次"的承诺。

护士站的电话铃声刺耳地响起。恬小雅走回办公室时,看见刘教授正在翻看7床的检查报告,眉头紧锁。

"小雅,这份血常规和肝肾功能是同一个病人的吗?"刘教授推了推眼镜,"数据对不上。"

恬小雅接过报告,纸页在她手中微微颤抖。她昨晚明明核对过...不,她只是以为自己核对过。那些数字在眼前跳动,如同赌场里旋转的轮盘。

"我...我可能拿错了。"她的声音细如蚊呐。

刘教授深深看了她一眼:"去休息室躺半小时吧,你脸色很差。"

休息室的床单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恬小雅蜷缩在窄小的床上,手机屏幕亮起——是房东催缴房租的消息。她和林轩的共同账户早己被取空,最后一个月的工资还了林轩向同事借的赌债。现在她的银行卡余额是873.26元,刚好够买一张回老家的硬座票。

手机相册里突然弹出"一年前的今天"提醒。照片上,林轩穿着她送的格子衬衫,在厨房煮泡面。那天他赌输了半个月工资,却信誓旦旦说这是最后一次。铝箔戒指在镜头下闪闪发光,就像个荒诞的玩笑。

尖锐的警报声撕裂了走廊的宁静。恬小雅弹坐起来,听见扩音器里传来"7床抢救"的呼叫。她的血液瞬间凝固——7床,那个明天要做肝部分切除的糖尿病患者,正是她刚才可能弄混检查报告的病人。

抢救室的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透过玻璃窗,她看见心电监护仪上紊乱的波形,听见主治医师大喊"血钾6.8,立即降钾处理!"。护士长拿着空输液袋走出来时,脸色阴沉如铁。

"这是你配的药?"护士长举起贴着"7床 张美玲"标签的输液袋。

恬小雅点头,喉咙发紧。

"氯化钾注射液为什么会出现在术后补液里?"护士长的声音压得极低,"浓度还超标三倍?"

世界在那一刻天旋地转。恬小雅看见自己的手伸向药柜,看见自己拿起那支氯化钾安瓿瓶,却怎么也想不起是何时将它加入输液袋的。记忆像被撕碎的处方笺,只剩下零星的片段。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飘忽得不像自己。

抢救持续了西十三分钟。当主治医师宣布死亡时间时,恬小雅正跪在处置室的地上呕吐。胃里空无一物,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她想起医学院第一堂课,教授说"医生的每一个错误都会被病人用生命买单"。

刘教授找到她时,她正在洗手间反复搓洗双手。水流冲刷着她泛红的皮肤,却冲不走那股想象中的血腥味。

"患者有严重的基础疾病,"刘教授递来纸巾,"但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明天会介入调查。"

恬小雅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笑了:"不用调查。"她解开胸前的名牌,放在洗手台上,"是我的错。"

值班室的储物柜里还放着林轩送她的保温杯。恬小雅机械地收拾着个人物品,听见门外护士们的窃窃私语。

"...听说她男朋友是个赌鬼..."

"...难怪最近魂不守舍..."

"...可怜了张阿姨..."

这些话像钝刀割着她的神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变成和林轩一样的人——被某种瘾症摧毁的、不值得同情的失败者。

人事科的辞职手续简单得令人心寒。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时,窗外的夕阳将白色墙壁染成血色。恬小雅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救护车呼啸而入,恍惚想起三年前毕业宣誓时,自己曾如何热泪盈眶地念出"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的誓言。

手机震动起来,是妈妈发来的语音:"小雅,你爸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医生说可能需要再做一次支架..."背景音里,父亲剧烈的咳嗽声像生锈的锯子拉扯着她的神经。

出租车驶过城市璀璨的夜景。恬小雅望着窗外流动的灯光,想起林轩曾说赌场里的霓虹比星空更亮。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种眩晕感——当你在深渊里坠落时,连黑暗都会变成刺眼的光。

火车站售票窗口前,她犹豫了整整三分钟。

"去哪儿?"售票员不耐烦地敲着键盘。

恬小雅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突然看见候车厅电视里正在播放本地新闻:"...地下赌场被查封,涉案金额超千万..."画面一闪而过的人影中,有个侧影像极了二叔。

"一张最近的车票,"她最终说道,"随便去哪里。"

列车启动时,恬小雅摸到口袋里那个硬物——林轩公寓的钥匙。她本该把它留在茶几上,却鬼使神地带走了。现在它安静地躺在掌心,金属齿痕硌得生疼,如同那些无法言说的、溃烂的旧伤。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远去。恬小雅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铁轨的轰鸣渐渐同步。在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她想起7床患者枯瘦的手腕上,那条褪色的红绳——和张阿姨说要等孙女高考后一起去海南时,眼里闪烁的光。

那些未完成的承诺,如今都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就像她和林轩之间,那些说过要一起去的地方,最终都变成了地图上被泪水晕开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