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在防盗门撞击声中被惊醒时,窗外正下着冰雨。铁门外的骂声渐渐远去,留下"三天内不还钱就卸你一条腿"的尾音在走廊回荡。他试图撑起身子,一阵剧痛却从肋部炸开——上周那帮收高利贷的确实没留情面。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起,是二叔的信息:「阿轩,老地方有新局,速来!」
林轩盯着那条信息,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摸索着够到垃圾桶,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酸水。腹部的疼痛己经不是普通胃病能解释的了,那种钝痛像是有人在他内脏里埋了烧红的铁块。
电视里正在播放早间新闻:"...市公安局近日捣毁一大型地下赌场,抓获涉案人员46名..."画面闪过熟悉的装潢,正是他和二叔常去的地方。林轩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筹码卡,却摸到一团皱巴巴的纸——是恬小雅留下的字条。
「别找我。」
这三个字比任何讨债人的拳头都更有杀伤力。林轩蜷缩在潮湿的被单里,听着雨水敲打空调外机的声音。房间里弥漫着霉味和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恬小雅的洗发水味道,尽管她己经离开二十七天了。
冰箱里只剩半瓶矿泉水和一盒过期酸奶。林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拧开矿泉水瓶时发现手抖得厉害。这不是普通的颤抖,而是那种深入骨髓的、从每个细胞里渗出来的渴求。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要么是一粒二叔给的"维生素",要么是赌场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兴奋感。
门铃响起时,林轩正跪在卫生间干呕。他拖着身子挪到门口,监视器里是二叔油光满面的脸。
"怎么搞成这样?"二叔一进门就捂住鼻子,金牙在昏暗的玄关闪着微光,"跟死人似的。"
林轩瘫回沙发上,看着二叔在房间里转悠。那身名牌西装明显是新买的,右手无名指上还多了枚翡翠戒指——想必是最近手气不错。
"听说老窝被端了?"二叔从冰箱里拿出过期酸奶,皱眉又放了回去,"正好带你去个新场子,更隐蔽。"
"我没钱了。"林轩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二叔大笑起来,金牙晃得人眼疼:"怕什么?我借你啊!"他凑近林轩,身上的古龙水混着烟味,"你知道现在新场子多缺熟客?带人去都有介绍费。"
林轩看着二叔唾沫横飞的嘴,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被他带进赌场的情景。那天恬小雅值夜班,他原本只是想去喝两杯。
"我不去了。"林轩说。
二叔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
"我说,我不赌了。"这次声音清晰了些。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二叔的表情从震惊变成嘲讽,最后定格在某种危险的平静:"行啊,大学生长志气了。"他站起身,西装裤线锋利得像刀,"那先把上次借的八万六还了?"
林轩的胃部又抽搐起来。那不是他借的——至少不是全部。大部分债务都是二叔以他名义借的,说是"投资",实则全扔在了赌桌上。
"我现在没有..."
"知道你没钱。"二叔突然笑起来,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签了这个,债务一笔勾销。"
林轩眯起眼睛看那份文件。那是一份仓库租赁合同,地址在城郊物流园。他抬头看向二叔:"什么意思?"
"明晚有批货到港,需要个干净地方暂存。"二叔点燃一支烟,"你什么都不用做,把钥匙给我就行。"
林轩的指尖开始发冷。他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二叔去年就因为走私进去过半年。
"这是犯法的。"
"比赌博严重?"二叔嗤笑一声,"你信用卡诈骗那几笔,够判三年了。"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林轩看着茶几上恬小雅留下的药盒,每一格都整齐地分好早中晚剂量。她总是这样,连分手都要确保他不会吃错药。
"我不签。"
二叔的笑容消失了。他慢慢俯下身,烟头几乎戳到林轩脸上:"你以为还是小雅在的时候?有人给你兜底?"他吐出一个烟圈,"告诉你,医院把她开除了,听说是因为弄死了病人。"
这句话像刀一样捅进林轩胸口。他猛地站起来,眩晕却让他栽倒在茶几上。玻璃杯砸在地上,碎片映出无数个变形的自己。
"滚出去。"林轩喘着气说。
二叔整了整领带,把合同拍在茶几上:"给你24小时考虑。"
门关上后,林轩爬到卫生间吐得天昏地暗。镜子里的人两颊凹陷,眼白发黄,锁骨突出得像要刺破皮肤。他才二十八岁,看起来却像个垂死的老头。
电视里还在播放新闻:"...近期多起医疗事故引发关注,专家呼吁关注医护人员心理健康..."
林轩关掉电视,在抽屉里翻找止痛药。恬小雅的照片从病历本里滑出来——是他们第一次去海边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头发被海风吹起,笑容明亮得刺眼。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希望每年都能来看海。"
药瓶己经空了。林轩蜷缩在床上,听着雨水从天花板渗漏的滴答声。疼痛像潮水一样涨落,每次呼吸都像有刀片在肺里搅动。半梦半醒间,他看见恬小雅坐在床边,正用酒精棉擦拭他额头的冷汗。
"小雅..."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团潮湿的空气。
清晨,林轩被敲门声惊醒。不是讨债人那种粗暴的砸门,而是有规律的轻叩。他拖着身子打开门,门外却空无一人,只有一袋早餐挂在门把上——豆浆和素包子,正是他以前值夜班后常吃的搭配。
袋子里有张便利贴:「记得吃药。——903」
903是隔壁刚搬来的租客,一个医学院实习生。林轩想起上周在楼道晕倒,是那个女孩帮他叫的救护车。当时医生怎么说来着?"肝癌早期,再不住院治疗就晚了"?
包子还是温的。林轩咬了一口,突然泪流满面。这味道太像恬小雅常买的那家店,她总说老板用的肉新鲜,贵一点也值得。
手机震动起来,是医院体检中心的短信提醒:「林先生,您的复查预约己超期30天...」
林轩删掉短信,目光落在墙上的日历上。恬小雅走前画的红色圈圈还在那里——是他们恋爱五周年纪念日。那天他去了哪里?对了,二叔说有"稳赢的局",他骗恬小雅是去加班。
阳光突然刺破云层,照进满地狼藉的房间。林轩看见灰尘在光柱中飞舞,看见地板上干涸的血迹和酒渍,看见垃圾桶里堆积的外卖盒和空药瓶。这个曾经被恬小雅打理得一尘不染的家,如今像个肮脏的兽穴。
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涌上心头。林轩挣扎着站起来,开始收拾房间。每弯腰一次,腹部的疼痛就尖锐一分,但他固执地继续着。当他把最后一袋垃圾扎好时,发现自己在哼歌——是恬小雅做饭时常哼的那首《海底》。
浴室镜子上的水垢擦到第三遍时,林轩看见自己的倒影笑了。那笑容很陌生,像是肌肉记忆带来的意外礼物。他忽然想起大学时恬小雅说过的话:"人的脸有43块肌肉,笑的时候会用到17块——这是最经济的快乐方式。"
傍晚,林轩穿上最厚的外套出门了。电梯里的镜子映出他佝偻的身影,羽绒服空荡荡地挂在肩上,像是借来的。小区门口的保安差点没认出他,犹豫了半天才放行。
便利店的灯光刺得他眼睛发痛。林轩买了面包、牛奶和止痛药,结账时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一包茉莉花茶——恬小雅最喜欢的口味。
"28块6。"收银员说。
林轩的手机支付余额不足。他翻遍所有口袋,只凑出23块5毛。
"花茶不要了。"他低声说。
回程路过垃圾桶时,一只流浪狗正扒拉着某户人家扔掉的餐盒。林轩站在路灯下看了很久,突然很羡慕那条狗——至少它知道自己要什么。
钥匙插进锁孔时,隔壁的门开了。903的女生抱着洗衣篮走出来,看到林轩明显愣了一下:"您...好些了吗?"
林轩点点头。女孩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垃圾放在门口就行,我下楼顺便带下去。"
回到屋里,林轩发现自己在哭。不是歇斯底里的痛哭,而是安静的、持续的流泪,像是身体在自动排出某种毒素。电视遥控器下压着二叔留下的合同,他看都没看就撕成了碎片。
半夜,疼痛再次袭来。林轩在药盒里找到最后一粒止痛药,就着冷水吞下。床头抽屉里有个铁盒,装着恬小雅收集的票据——电影票根、火车票、公园门票。他一张张翻看,每一张都承载着被赌博毁掉的约会。
最底下是张泛黄的便签纸,上面是恬小雅工整的字迹:「林轩的愿望清单:1.带小雅去北海道看雪 2.学做红烧鱼 3.戒掉熬夜...」
清单第七条被划掉了,但还能辨认出"戒烟"两个字。林轩想起那是大三那年,他为了追恬小雅戒了一个月烟,后来因为实验压力大又复吸了。
窗外的月光照在铁盒上,金属边缘反射出冷冽的光。林轩突然做了一个决定:等天亮了,他要去找恬小雅。不是去求复合,不是去解释,只是想说一声对不起——为所有的事。
这个念头像一束微弱的火苗,在他胸腔里轻轻摇曳。腹部的疼痛还在持续,但己经变得可以忍受。林轩把愿望清单放进贴近胸口的口袋,仿佛那是一张护身符。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他正梦见医学院的樱花树。树下恬小雅转过身,白大褂被风吹起,像一只即将飞走的白鸟。
"这次我会追上你。"梦里的林轩说。
而现实中的他,在晨光中沉沉睡着,手里紧握着那枚己经氧化变黑的铝箔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