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小雅攥着两张天文馆入场券站在校训碑前，浅灰毛衣被风吹得贴在后背。电子表跳到八点整时，远处林荫道传来轮椅碾过落叶的细响。
林轩整个人陷在深蓝羽绒服里，过分宽大的衣领间露出嶙峋的锁骨。
他搭在扶手上的右手还戴着住院腕带，透明塑料壳里塞着最后一张ICU探视卡。推轮椅的韩梦瑶在十步开外停住，悄悄指了指正在调试单反的三脚架——那是摄影社在拍新生入学素材。
恬小雅的帆布鞋踩碎一地花瓣。她看见林轩用左手艰难地转动轮椅，金属轴承发出生涩的"吱呀"声。他今天特意把校徽别在病号服外面，银质徽章在晨光里晃出细碎光斑。
"不是说好我去接你？"
恬小雅蹲下身时，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樱花香皂的气息。林轩的指甲泛着缺氧的淡紫，腕骨凸起处贴着未愈的留置针胶布。
"惊喜。"
他变魔术似的从毛毯下摸出个玻璃罐，七百二十颗手折星星在罐底泛着虹彩，"住院部每天限折十颗，从确诊那天开始攒的。"罐底沉着枚银杏叶书签，叶脉间隐约可见"给小雅"的钢笔字。
恬小雅的眼泪砸在玻璃罐上。
林轩冰凉的指尖抚过她眼下泪痣，那里还沾着去年罚站时他袖口的墨渍。他左耳新打了枚银质耳钉，细看是红嘴蓝鹊衔着星月的造型。
"解剖课在逸夫楼三层。"恬小雅把暖手宝塞进他膝间，毛线罩子上绣着歪歪扭扭的飞鸟，"我做了升降梯路线图，避开所有台阶。"她展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坡道角度，某页角落画着戴手术帽的卡通鹊鸟。
轮椅碾过樱花毯时，林轩忽然握住她的手。他掌心新生出的皮肤薄如蝉翼，能看见淡青血管如河流分支。"先陪我去个地方。"他指着老实验楼背面的紫藤花架，那里悬着口青铜校钟。
花架深处藏着台老式天文望远镜。林轩示意恬小雅转动目镜，金属旋钮上刻着"LX&TX 2018.9"。模糊的视野里突然出现星云状光斑，放大后竟是七百二十颗星星拼成的猎户座。
"化疗睡不着的时候，就对着病房窗户画星图。"林轩从轮椅暗格抽出卷宣纸，展开是幅银河工笔画，某颗星辰旁标注着"小雅的眼睛"。纸缘染着碘伏的淡黄色，像给银河加了复古滤镜。
恬小雅忽然解开颈间红绳，银链上坠着林轩去年送的樱花标本。
如今标本里嵌着片淡蓝羽毛，是她连夜跑遍宠物店找的蓝鹊绒羽。
"现在它是完整的了。"
羽毛尖扫过林轩新生出的发茬，痒得他缩起脖子。
上课铃惊起一群白鸽。
恬小雅推着轮椅冲进电梯，林轩怀里还抱着星图卷轴。
电梯镜面映出他们交叠的身影，他伸出尚在输液的手，把她的刘海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让他腕间的医用腕带与校徽碰撞，发出清越的响。
解剖室里福尔马林的气味浓得呛人。恬小雅提前给林轩备好薄荷口罩，内层缝着吸满橙花精油的棉片。他操作显微镜时手抖得厉害，载玻片上的神经切片几次对不准光源。
"我帮你。"恬小雅从背后握住他的手，两人交叠的食指按在调焦轮上。显微镜忽然清晰显现出轴突结构，某处被标记笔圈出爱心形状。林轩闷笑时震动手背的留置针，点滴管微微晃动："上周来预处理标本时偷偷画的。"
后排传来窃窃私语。恬小雅转头看见高马尾正在翻白眼，她胸前贴着"新生代表"的徽章。林轩忽然举起左手，袖口滑落露出狰狞的手术疤痕："同学，能帮忙递下镊子吗？"高马尾瞬间脸色煞白。
课间休息时，恬小雅在消防通道找到发抖的林轩。他缩在轮椅里啃指甲，这是焦虑症复发的征兆。地上散落着撕碎的笔记纸，能辨认出"肌无力""复健失败"等字眼。
"看着我。"恬小雅捧起他的脸，拇指抚过眼尾泪痣，"还记得红嘴蓝鹊怎么求偶吗？"她从书包掏出个铁盒，里面是用试管装着的彩虹溶液——每支都是林轩化疗期间的血样，如今被做成琥珀标本。
林轩的呼吸渐渐平复。他扯开高领毛衣，露出锁骨下方的PICC导管："今天还没换药。"恬小雅熟练地撕开无菌敷贴，棉签蘸着碘伏画了个小太阳。这是他们住院时发明的暗号，代表"疼痛会过去"。
傍晚的复健室铺满橘色夕照。恬小雅数着林轩颤巍巍迈出的每一步，三十七步就能走到窗边的樱花盆栽。他后背的冷汗浸透病号服，却坚持要亲手给盆栽系上许愿签。
"写什么？"恬小雅扶着他发抖的手腕。林轩的钢笔在纸上洇开墨点，最终画出交缠的鹊鸟与星轨。盆栽土壤里埋着他最后一支化疗药的空瓶，瓶身用记号笔写着泰戈尔的诗句。
夜幕降临时，恬小雅推着轮椅来到天文台。林轩的膝盖上摊着星图手稿，荧光笔标记的轨道恰是S大所在的经纬度。管理员破例为他们启动穹顶，投影仪在夜空铺开人造银河。
"看那里。"林轩指着天鹅座β星，"我把它命名为TX-LX双星系统。"他的呼吸面罩起雾又消散，指尖在控制台按下录制键。全息投影突然下起樱花雨，每片花瓣都闪着病历单上的数据流。
恬小雅把脸埋在他颈窝，听见心脏泵血声与星图运转的电子音渐渐同步。林轩的病号服口袋里露出半截《飞鸟集》，书页间夹着ICU心电图纸裁成的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