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牧是被同学一通电话喊回学校的。
短短十几秒里,同学直说了一件事:这堂课的教授不知为什么忽然点名了。
孙牧当时在心里直骂人。结果匆匆赶回去之后,一跟助教沟通,还是补不回来缺席记录了。
他烦得要死,眼见挽救不回来,当场就要转身回去找卫星河。可刚要离开,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齐崇年堵了个正着。
“要上课了,你往哪去?”
孙牧回答:“我反正缺席了,还留在这儿继续上课干什么?”
齐崇年劝道:“别吧,你都问过助教了,还当着他的面走,不太好。”
孙牧犹豫道:“师兄人挺好的,应该没事。”
齐崇年:“四十分钟的事情而已,你来都来了,何必给自已再找麻烦?”
耽误了这么几分钟,都快到上课时间了。孙牧环顾一周,与教授对上了视线。
他捏着鼻梁叹了口气,“行吧,就算回去下午也得回来,还是晚上再说吧。”
齐崇年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人一齐往后排座位里挪。
最后落座的时候,齐崇年不经意间问了一句:“你搬到新房子了?”
孙牧点点头:“嗯。哦对,我手机发你地址。”
齐崇年没再多话。
他手扶着下巴,面无表情地单手在键盘上随意敲打,目光敛水,面容寡淡。
孙牧自言自语地抱怨:“这老师不是上次才点过名,怎么今天又突然点名了?奇怪。”
齐崇年手指动作微滞,并未搭腔。
孙牧用手肘怼他,问:“这老师不是你的新生导师吗?他好说话吗?”
齐崇年躲了躲。
“没有,挂个名,不是很熟。”
“哦。”
孙牧并未多想什么,郁闷地翻书。
过了一会儿,齐崇年忽然问了句:“你不是搬出来了吗?怎么今天还是从你哥家里过来的?”
孙牧:“哦,回去了一趟。”
齐崇年却看向了他。
孙牧不是个私人边界很明显的人,一般不会拒绝跟他一起分享自已的生活细节。但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不仅明显迟疑了一下,而且内容也是含糊不清的。
齐崇年抿了抿唇。
孙牧:“哎?等会儿,你怎么知道我从哪来的?”
齐崇年:“猜的。都迟到了,肯定不近。”
“哦。”
他想了想,点头道:“那你猜得挺准的。”
*
孙牧曾在跟卫星河闲聊的时候说过,齐崇年养了一条蛇。但实际上,他养的小动物可 远不止一条蛇。
光是在他家里住着的,就有狗有猫有守宫有鳄龟。除此之外,他家在城外还有一座后山,散养了几只白狐狸,最是漂亮。
齐崇年喜欢这些,但他家里人不喜欢。他妈妈每每过来探望,都只站在门口不进去,生怕地上忽然爬过来一条蛇。
但实际上,小蛇几乎是他最宝贝的一个,就算是蜕皮顶破了点鼻子他都要心疼半天,怎么会舍得它在地上乱爬?
晚上回家的时候,齐崇年第一件事就是照看家里的小动物。
小蛇表达感情的方式非常委婉,这是所有冷血动物的特点。但是齐崇年能够感受得到那种含蓄的情感、微妙的默契、若即若离的亲昵,妙不可言。
钟声嘀嗒,茶水滚烫,乐声悠扬。
齐崇年一个人安静地看着小蛇习惯性曲折爬进他的袖管,忽而无端战栗了一下。
并不是因为蛇腹的触感——他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之所以战栗,是因为在这静谧的一瞬间,他忽然被一种又孤独又通透的感觉击中了。
他的小蛇像他,他也像他的小蛇。
独行而骄傲。
小蛇攀附着他的手臂愉悦地前行,那么他又能攀附着什么呢?
手机震动。
他低头看了一眼,是他的新生导师发来的消息。
“辛苦你今天重新打印名单了。我对这些管理事项不太熟悉,以后点名的事情可以跟你师兄直接说。周五晚上你的师兄师姐有读书交流会,你有兴趣可一同参与。”
齐崇年回复:“好,我会去的,谢谢老师。”
他仰起头闭上眼,手指抚摸着小蛇的鳞片。
有那么一瞬间齐崇年忽然升起了对自已的行为的强烈质疑。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自已能得到什么?
但这些问题连他自已也回答不了。
于是转瞬之间,他就选择忽略掉了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点开了手机,无意之间忽而看见自已微信账号的视频被人点赞过,还是颇为的健身视频。
而这人,正是卫星河。
齐崇年不太关注虚拟账号,因此骤然发现之时他甚至惊讶地坐直了。随即心头便涌上来羞恼、惊喜、尴尬、不悦等一团纠结复杂的心绪。
他不喜欢直白的皮肉吸引,更不齿于网络发达后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乱七八糟的性暧昧,所以从未在乎发布这些东西的后果,只当作是记录日常,看都不会多看两眼。
因此,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卫星河居然俗气到会被这种东西吸引吗?
不。
他立即否认自已的想法。
不会的,她也许只是随便一看。
卫星河生活里或许会喜欢研究专业技巧,或许会喜欢阅读尖刻嘲弄的现实文学,或许会关注新闻事实,或许……
总之,她像是个形状不规则的多面体,棱角多又抓不住。但无论如何,她不会这么浅薄。
齐崇年想到这里自已摇摇头。
她是个很特别的人,不会这么浅薄。
不会吗?
他心里这样想,却还是不可抑制地产生了一种奇异的。
被凝视的。
她是不会这么浅薄。可万一她也逃脱不了俗套呢?万一她真的觉得这些健身视频挺好看的呢?
她在看自已吗?
很奇妙。
她不像是这种人。但如果她真的是,却又好像更加令人兴奋。
可齐崇年绝口不承认这种兴奋。
他平静地放下手机,将家里的宠物们一一安顿好,甚至有耐心地打扫了一遍卫生,才带着车钥匙出门。
他想爬山,他想滑翔,他想——
他想发泄一下,却又不太想细想自已到底要发泄什么。
去游泳吧。
齐崇年最后做出了决定。
因为他想撕开自已的衣服,他想摆脱所有的束缚,他想甩开四肢运动。
然后呢?
然后,去摄影棚。
带着压抑在冰面之下的沸水,带着封在玻璃瓶里的躁动,穿上合身的衣服,挂上体面的表情,去接近他所认同的“同类”。
连兴奋也完全叫人看不出来的那种人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