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七年春,镇国侯府的揽月园里,海棠开得正盛,却不及今日宴客的主角——一丛罕见的“醉流霞”牡丹。此花花瓣如醉酒美人面,从粉白渐染至绯红,花心凝着露珠,在晨光中流转着奇异的光泽。柳氏端坐主位,看着满堂贵女惊艳的目光,嘴角扬起得意的笑——这株花是她耗费千金从江南购得,专为今日拉拢各府夫人小姐而备。
萧承煜(沈清辞身体)穿着一身浅碧色襦裙,被晚晴扶着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衣香鬓影的场面,只觉得头疼。自从家宴上震慑住沈若薇后,嫡母柳氏对他愈发看重,今日这场赏花宴,更是点名让他“作陪”,实则是想拿他这个“献过宝的嫡女”撑场面。
“哎呀,镇国侯夫人真是好手段,竟能寻到如此稀有的‘醉流霞’!”吏部尚书夫人捻着帕子惊叹,“我听花匠说,这花极难伺候,稍有不慎便会枯萎,夫人是如何培育的?”
众贵女纷纷附和,目光都投向柳氏。柳氏刚想开口炫耀,却听坐在角落的萧承煜轻轻“嗤”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沈若薇藏在人群后,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她倒要看看,这个装模作样的嫡姐,还能闹出什么笑话。
柳氏脸色微变,强笑道:“清辞,你笑什么?可是知道这花的典故?”
萧承煜抬眼,目光扫过那丛“醉流霞”,语气平淡:“典故不知,只觉得诸位夫人小姐为了一株花的培育之难而惊叹,倒是有趣。”
他站起身,走到花前,指尖轻轻拂过花瓣上的露珠,明明是女子的身形动作,眼神却带着俯瞰众生的锐利:“此花难养,难在‘温差’与‘养分’。昼夜温差需控制在五度以内,多一分则焦,少一分则痿,如同调控边疆军粮运输,早一日则腐,晚一日则匮,需得精准如沙漏。”
满园寂静,只闻风吹过海棠叶的沙沙声。贵女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好的赏花宴,怎么突然说到边疆军粮去了?
萧承煜却恍若未觉,继续说道:“施肥更需分时节,春分施基肥如厚待朝贡国邦交,需足量以示恩威;夏至追水肥似安抚藩属部落,需适时以固人心;秋分补磷钾则如惩戒不臣之地,需精准以儆效尤。花匠若懂此理,何愁‘醉流霞’不开?”
他话音落下,揽月园里鸦雀无声。柳氏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茶水流到杯沿也未察觉——这哪里是在说养花?分明是在讲治国安邦的道理!她这个女儿……什么时候懂这些了?
吏部尚书夫人最先回过神,眼中满是震惊与探究:“沈小姐……你这比喻……”
“不过是随口一说,”萧承煜淡淡一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夫人小姐们赏花便好,何必深究这些‘粗鄙’之理?”
他转身走回座位,留下满场贵女呆立原地。方才那番话,将养花之道与治国之术巧妙类比,逻辑清晰,气势磅礴,哪里像是深闺女子能说出来的?
“嫡姐真是……奇才!”沈若薇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尖锐,“竟能从花植论及邦交,不知是从哪本‘奇书’上看来的?” 她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萧承煜不务正业,偷看禁书。
萧承煜瞥了她一眼,眼神锐利如刀:“二妹妹若是觉得这‘奇书’有趣,改日我便将爹爹书房里的《河工总要》《边军粮道图》送你研读,也好让你明白,何为‘粗鄙之理’,何为‘治国之本’。”
沈若薇脸色瞬间煞白——那些都是镇国侯的机密藏书,岂是她一个庶女能碰的?她恨恨地闭上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沈小姐真乃才女再世!”不知是谁率先打破沉默,语气中满是敬佩,“往常只知沈小姐针线精妙,今日才知竟有如此经世之才!”
“是啊是啊,方才那番话,让我等茅塞顿开!”
贵女们看向萧承煜的目光顿时变了,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真切的赞叹。柳氏看着众人追捧的模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本想炫耀“醉流霞”,却没想到被“女儿”抢了风头,更没想到她竟能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
萧承煜对这些追捧充耳不闻,只觉得无聊。他坐下时,不经意间瞥见假山后闪过一道黑影——是魏相安插在侯府的眼线,正鬼鬼祟祟地记录着什么。
他心中冷笑:魏相,你想知道“沈清辞”的底细?那我便让你知道,镇国侯府的嫡女,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
赏花宴结束后,“镇国侯府嫡女沈清辞以花喻政,妙论治国”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京城。有人赞她“巾帼不让须眉”,有人疑她“牝鸡司晨”,更多的人则是好奇——这位深闺嫡女,究竟是从何处学得这般见识?
魏相府中,老狐狸魏鸿听完密探的汇报,手中的茶盏轻轻晃了晃,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你是说,沈清辞在赏花宴上,将养花之道比作治国安邦?”
“是,相爷,”密探俯首道,“在场贵女皆可作证,她说得头头是道,不似作伪。”
魏相捻着胡须,陷入沉思。沈清辞……镇国侯的女儿,献过“同心镜”,如今又突然展现出治国之才……这其中,会不会与陛下的异常有关?
“继续盯着,”魏相沉声吩咐,“尤其是沈清辞和陛下的动向。那面同心镜,给我查得再紧些!”
“是!”
侯府嫡女院内,萧承煜看着晚晴捧来的、各府送来的拜帖,眉头微蹙。这些人,不过是因他一番话而趋炎附势,真正能帮上忙的又有几个?
“小姐,”晚晴兴奋地说,“您现在可成了京中第一才女了!连太后都派人来问,要不要请您入宫讲‘花道’呢!”
“花道?”萧承煜冷哼一声,“不过是些门面功夫。” 他拿起一枚沈清辞的“辞”佩,放在掌心着,想起锦书传来的消息——沈清辞在宫里用后宅逻辑摆平了淑妃和贤妃,如今又在想办法接近魏相的密室。
“锦书,”他对着窗外轻唤一声。
黑影落下,锦书单膝跪地:“小姐。”
“把赏花宴的详细经过,包括魏相眼线的反应,都传给宫里。”萧承煜语气凝重,“告诉她,魏相己经开始警惕了,让她务必小心。”
“是!”
看着锦书消失在夜色中,萧承煜走到窗边,望着天边的弦月。赏花宴上的惊世骇俗,不过是他故意放出的烟雾弹,既是为了震慑侯府内的宵小,也是为了引魏相上钩。
他知道,魏相越是怀疑“沈清辞”,就越会暴露自己的马脚。而他和沈清辞之间的这场错位游戏,也因为这些意外的“才华展示”,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
揽月园里的“醉流霞”依旧盛开,只是再无人敢轻易议论它的培育之难。而那位在花宴上惊西座的“嫡女”,则成了京中最神秘的存在——人们只知她才思敏捷,却不知她皮囊之下,藏着一颗怎样波澜壮阔的帝王心。
宫墙内外,两条战线同时拉开。萧承煜用帝王视角解读花植的妙语,不仅为“沈清辞”博得了名声,更将魏相的注意力引向了侯府。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聚集,而赏花宴上的这场论辩,不过是风暴来临前,一声清脆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