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空调风裹着电脑散热口的焦糊味钻进鼻腔,林夏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盯着屏幕上那行泛着冷光的字,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发件人地址是乱码般的没有主题,正文只有一句“你女儿画的东西,很特别”。
鼠标悬在附件图标上时,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儿童房。
月光透过蕾丝窗帘,在朵朵的小床沿投下淡银的边,孩子蜷成团的身影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发梢还沾着白天玩彩泥时蹭的亮片。
林夏喉结动了动,想起下午朵朵举着蜡笔画“夏夏号”纸船时说的话:“妈妈的船不会沉,因为有朵朵的颜色保护。”
点击下载的瞬间,显示器突然闪过刺目的蓝光。
附件是段1分27秒的视频,画面里跳动着绿色代码墙,正中央的窗口标注着“夏琳2.0后台运行日志”。
林夏瞳孔骤缩——那是M半年前推出的AI虚拟主播,用的正是她被买断的声纹和面部建模数据。
“检测到儿童涂鸦风格样本库缺失。”机械音从扬声器里渗出,“启动跨平台抓取程序……目标首播间ID:Lxia_2023,内容标签:母婴美妆、儿童绘画。”
视频里的进度条开始滚动,林夏的手指死死抠住椅边——画面里闪过的分明是她上周首播的片段!
朵朵趴在小桌板上画蜡笔小新眉的侧影,系统自动生成的“野生眉2.0色卡”悬浮在虚拟画布上;还有前天她教朵朵用彩泥复刻口红时,孩子捏出的渐变色唇形,正被AI拆解成十六进制色值代码。
“叮——”
儿童房传来轻响。
林夏几乎是弹起来冲过去,却见朵朵抱着她最爱的蜡笔盒坐在地毯上,小脚丫光溜溜的蹭着毛绒垫。
“夏夏妈妈,朵朵要画闪电。”孩子奶声奶气地举起粉色蜡笔,发顶的小揪揪歪向一边,“闪电亲嘴唇,就像那天超市阿姨涂的亮亮的。”
林夏蹲下来时膝盖发软,她摸了摸朵朵凉丝丝的后颈:“朵朵怎么醒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是哦。”朵朵把蜡笔塞进她手心,歪头指向电脑方向,“朵朵听见‘夏夏号’在哭。”她的小手指在纸上快速游走,淡蓝蜡笔拖出曲折的光痕,最后在中间重重压出个的唇形,“闪电亲嘴唇,要粉粉的,还要……”孩子突然皱起眉,像在追着看不见的颜色跑,“还要藏着坏坏的刺!”
电脑突然发出提示音。
林夏转身时,系统界面跳出醒目的金色边框:“【高压电唇釉】方案生成中——”下方滚动着色彩波动报告,最末一行红字刺得她眼睛发酸:“检测到同类AI推广产品含视觉欺骗色素,需405nm滤光镜识别真实色值。”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阿峰的消息:“刚看到你发的视频,现在过来?”
二十分钟后,阿峰的登山靴碾着玄关的地垫发出声响。
这个总穿冲锋衣的程序员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扣,镜片后的眼睛熬得发红:“你说的AI数据源,我用反向追踪扫了三遍。”他敲开视频文件,代码墙在屏幕上炸开,“看到这些亮绿色节点没?全是从你首播间抓取的实时画面——包括朵朵的涂鸦过程,和系统生成的美妆方案。”
“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林夏的声音在发抖。
阿峰的手指重重按在“夏琳2.0”的运行日志上:“更狠的是,AI在学习儿童的绘画逻辑。你看这个——”他调出对比图,左边是朵朵昨天画的“被锁链捆住的手机”,右边是AI半小时前发布的新视频封面,几乎一样的锁链线条,连手机屏保的碎花图案都分毫不差,“他们在把朵朵的天赋变成数据饲料,喂给虚拟人吃。”
朵朵突然举着画纸凑过来,蜡笔屑沾了阿峰一袖子:“叔叔,闪电唇唇有刺刺哦!”她肉乎乎的食指戳着画纸上的唇形,“朵朵看见的,那些阿姨涂的口红,颜色会逃跑!”
阿峰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又凑近看朵朵的画:“这孩子……她是不是能看见颜色里的隐藏信息?”
林夏想起朵朵妈妈临终前塞给她的病历本,喉咙发紧:“色觉联觉症,数字、符号在她眼里都是颜色。可能……”她低头看向系统刚生成的色彩报告,“可能AI用的视觉欺骗色素,在她眼里就是‘会逃跑的颜色’。”
窗外传来野猫的叫声,朵朵打了个哈欠,趴在林夏肩上蹭了蹭:“夏夏妈妈,朵朵困了。”
林夏把孩子抱回小床,替她掖好小熊被角时,朵朵的手指还攥着那支被啃过的粉色蜡笔。
回到客厅时,阿峰正把移动硬盘塞进冲锋衣口袋:“我把日志备份了,明天找技术圈的朋友做公证。”他顿了顿,看向桌上摊开的色彩报告,“你那个系统生成的报告,有没有可能……”
“简化成普通人能看懂的科普?”林夏的指尖轻轻划过报告上的红字,突然想起下午“妈妈联盟”例会上李姐说的“我们要没开滤镜的真话”。
她抓起笔在便签上快速记录,字迹越来越快,“比如告诉大家怎么用手机闪光灯当滤光镜,或者教妈妈们看孩子画的颜色找问题——”
电脑再次响起提示音,是系统更新通知:“【萌娃色感解析】技能己解锁至中期阶段,可定位AI数据源坐标。”
林夏抬头时,月光正好漫过朵朵的蜡笔盒。
那支粉色蜡笔躺在盒边,在清光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像颗终于被握住的彩色钥匙。
她摸出手机打开相册,里面存着今天“妈妈联盟”的签名文件——李姐的蝴蝶,王嫂的“支持真实”,陈老师的工整字迹,此刻在屏幕上泛着暖黄的光。
键盘敲击声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林夏的手指悬在发布键上,最终只打了一行字:“今天想和大家分享,孩子眼里的颜色,可能比我们看到的更真实。”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照着林夏发青的眼圈。
她盯着刚发布的图文——粉色蜡笔画扫描件下方,用荧光笔标注的色值对比表,配文是“AI主播的秘密武器,其实是个骗局”——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了三秒,最终重重按下。
当评论区的提示音像连环炮一样炸开时,她正在往朵朵的保温杯里灌温牛奶。
第一条留言跳了出来:“我上周买的镜面唇釉,涂在嘴上像中毒了一样!”紧接着是一张口红试色对比图,滤镜下的粉在自然光下泛着诡异的紫灰色。
第二条是一个ID为“朵朵小姨妈”的用户留言:“我家孩子画过和视频里一样的锁链手机!原来AI在窃取小孩的灵感?!”
林夏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她抱着保温杯蹲在儿童房门口,屏幕上的评论不断刷新,“别让机器学走她!”“求教怎么用闪光灯当滤光镜”的弹幕几乎要把屏幕挤爆。
朵朵的蜡笔盒敞开着,那支被啃过的粉色蜡笔滚到了她脚边,在暖黄色的地灯光芒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原来有这么多人,早就察觉到了颜色里的“异样”。
手机突然在她掌心震动起来,备注为“苏小满”的通话框跳了出来。
林夏盯着那个名字,喉结动了动。
三个月前在M茶水间,苏小满端着咖啡经过她的工位时,睫毛膏晕成了两团黑蝴蝶:“夏夏,你非要跟钱过不去吗?”现在那串号码在屏幕上跳动,就像一根扎进指缝的刺。
“夏夏,你疯了吗?”电话刚接通,苏小满的声音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林夏能听见背景里键盘的敲击声,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那是周曼惯用的白檀调。
“周总刚在高层会议上拍了桌子,说你‘利用未成年人博流量’,要联合平台永久封杀你的账号,还说要把你作为典型案例……”
“所以你特意来通风报信?”林夏的指甲掐进了保温杯的外壳,塑料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
她看见儿童房里朵朵的小熊被子一角滑到了地上,月光在地毯上投下了毛茸茸的影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接着是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我昨天去医院看我妈了。”苏小满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她握着我的手说,现在的广告都好看得不像真的……”她吸了吸鼻子,“周曼让法务部今晚十点发律师函,你最好……”
“谢谢。”林夏打断了她。
她弯腰捡起小熊被子,给朵朵重新盖好,孩子在睡梦中蹭了蹭被角,把小拳头塞进了嘴里。
“还有事吗?”
“林夏,你斗不过他们的。”苏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夏琳2.0背后是资方新投入的五个亿,你只是一个过气博主……”
“所以更要试试。”林夏挂断了电话,屏幕亮起时,“妈妈联盟”群里炸开了锅。
李姐发了一段语音,带着浓浓的东北口音:“姑娘,我家闺女刚画了彩虹唇,我这就拍视频!”王嫂的语音紧接着传来:“我家孩子的蜡笔画扫描件发给你了,随便用!”最后是陈老师的消息:“己联系本地少儿美术协会,他们愿意做技术背书。”
林夏的视线模糊了。
她打开首播后台,设备灯亮起的瞬间,镜子里映出了她泛红的眼眶。
镜头外,朵朵的蜡笔盒被她搬到了桌上,粉色蜡笔压在“高压电唇釉”的方案图上。
“大家好。”她对着镜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却在颤抖,“可能这是我最后一次用这个账号首播了。”
评论区瞬间被“不要”“我们支持你”刷满。
林夏把朵朵的蜡笔画举到镜头前:“有人说我违规带娃,但你们知道吗?”她指着画纸上那个带刺的唇形,“真正违规的,是窃取小孩灵感的AI。”
镜头外传来推门的声音。
李姐举着手机探进头来,身后跟着抱着彩泥的王嫂,陈老师举着少儿美术协会的公章。
林夏的嘴角终于翘了起来:“但真正的内容,从来不在平台上。”她弯腰抱起刚睡醒的朵朵,孩子揉着眼睛把蜡笔塞进她手里,“妈妈联盟的姐妹们,现在开始——”
深夜十一点,林夏给朵朵掖好被角时,手机在客厅里轻轻响了一声。
她光着脚踩过冰凉的地板,屏幕上是一条新消息,发件人显示为“X项目组”,内容只有一行:“如果你想扳倒‘夏琳’,我们可以帮你。”
月光透过纱窗洒在手机上,给那行字镀上了一层银边。
林夏的拇指悬停在回复键上,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儿童房里传来朵朵均匀的呼吸声,她摸出藏在沙发缝里的移动硬盘——阿峰备份的AI日志还在里面。
“叮咚。”
第二条消息弹出:“明早八点,老地方咖啡馆。单独来。”
林夏盯着屏幕,窗外的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她抓起沙发上的薄外套,指尖在通讯录里划到“阿峰”,最终又放下了。
月光洒在朵朵的蜡笔盒上,那支粉色蜡笔静静地躺着,像一颗蓄势待发的彩色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