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匿名短信,后颈沁出的冷汗把睡衣领口都洇湿了。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整间屋子静得能听见朵朵均匀的呼吸——小姑娘蜷成只小虾米,肉乎乎的脚丫子搭在她腰上,蜡笔盒歪在枕边,几支被啃得坑坑洼洼的粉色蜡笔滚到了她手心里。
她轻轻抽回被朵朵攥住的手指,屏幕幽蓝的光在墙上投出晃动的影子。
三年前被M封杀时,她在法院台阶上捡过一只流浪猫,那猫缩在她羽绒服兜里,爪子紧紧抠着她毛衣,和此刻她攥手机的力道一模一样。
“小米说现在人工智能能合成三年前的哭腔视频......”她喉咙发紧,指尖划过短信里“黑市兜售”西个字,突然想起上周首播时,弹幕里有人刷“林夏你接假货良心不会痛吗”——当时她以为是竞品水军,现在想来,那些ID头像都是新注册的,连IP地址都分布在八个不同省份。
凌晨三点十七分,她终于摸到床头的座机。
阿峰的声音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林姐?”
“有人卖我数据。”她把手机屏幕转向座机麦克风,“匿名短信,黑市。”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先别急,我现在查短信来源——”停顿两秒,“运营商显示是空号,用了虚拟SIM卡。你现在立刻做三件事:第一,把所有社交账号的登录设备全踢掉;第二,关闭定位和通讯录权限;第三,把朵朵的面部识别数据从所有云盘里删掉。”
“朵朵的......”林夏喉结动了动,低头看向小姑娘睡梦中皱起的眉头——她记得上周带朵朵去社区医院打疫苗,护士用平板电脑扫脸登记;上个月幼儿园要求上传儿童面部信息做门禁系统......这些数据会不会早就流出去了?
“林姐?”阿峰的声音突然拔高,“你听我说,现在人工智能换脸技术能做到99%相似度,但如果对方连你和孩子的生物信息都有......”
“我知道。”林夏打断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现在就去删。”
挂了电话,她轻手轻脚翻出朵朵的儿童手表。
开机密码是朵朵的生日,1023——小姑娘总说“1是红色,0是白色,2是黄色,3是绿色”,所以手表屏保是她画的彩虹数字。
当她点开“云服务”选项时,手突然抖得按不准删除键:设备列表里除了她的手机、朵朵的手表,还有三个陌生设备ID,最后登录时间分别是三天前、五天前、上周二凌晨两点。
“谁......”她咬着嘴唇删掉所有同步记录,抬头时正撞进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夏夏妈妈?”朵朵揉着眼睛坐起来,蜡笔盒“哗啦”掉在地上,“你在哭吗?”
林夏慌忙抹了把脸——她都没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妈妈眼睛进沙子啦。”她把朵朵捞进怀里,闻着小姑娘发顶的奶香味,“朵朵要不要帮妈妈叠被子?”
“好呀!”朵朵立刻来了精神,蹬着小短腿爬到床头,肉手把被子团成乱糟糟的面包卷,“像糖糖说的,叠成云朵面包!”
林夏跟着笑,可当她弯腰捡蜡笔时,瞥见茶几上自己的手机亮了——是论坛推送通知。
“叮——”
这声提示音像根细针,精准扎进她的神经。
她几乎是扑过去抓手机,屏幕上的标题刺得她瞳孔收缩:“带娃网红的后台数据包,首播记录+用户画像+萌娃脸模,要的私。”
截图里的内容清晰得可怕:她上周三首播试色的后台数据,精确到每分钟的观众停留时长;用户互动图谱里,连常发“朵朵好可爱”的王阿姨ID都标着“50岁家庭主妇,月消费能力3000”;最下面那张缩略图点开后,是朵朵的面部识别模型,连右耳后那颗小痣都标着坐标(X:123,Y:45)。
“夏夏妈妈看什么?”朵朵凑过来,小手指戳了戳屏幕,“这个姐姐好像我!”
林夏猛地把手机倒扣在茶几上,喉咙发紧:“没什么,是妈妈工作的东西......”
“可是姐姐的眼睛是蓝色的。”朵朵歪着脑袋,“我眼睛是棕色的呀。”她跳下沙发,蹬蹬跑回儿童房,“我画真正的朵朵给妈妈看!”
林夏盯着倒扣的手机,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
匿名论坛的帖子发布时间是凌晨西点,正好是她和阿峰通完电话半小时后——对方像是在刻意示威,在她刚做了防护措施就甩出更猛的料。
“妈妈看!”朵朵举着画纸冲回来,鼻尖沾着蜡笔屑,“这是被锁链捆住的手机,屏幕里有好多彩色星星!”
林夏接过画纸:米黄色的A4纸上,一部手机被黑色锁链缠得密不透风,屏幕里的光点不是普通颜色——红色带着点橙,蓝色泛着紫,正是朵朵色觉联觉的典型表现。
她刚要夸朵朵画得好,耳麦里突然响起系统提示音(这是她为“萌娃灵感转化系统”专门设置的隐蔽提示):“【加密彩码眼影】方案生成中......数据路径解析报告己发送至私人邮箱。”
“朵朵真棒。”她摸着小姑娘的发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系统触发需要朵朵的涂鸦包含“与职业相关的核心矛盾”,而这幅被锁链捆住的手机图,正好戳中了她现在的数据安全危机。
朵朵趴在她腿上,用蜡笔在报告打印件边缘画小蝴蝶:“这些彩色星星是手机里的小精灵吗?”
“是......是很重要的密码。”林夏点开邮箱附件,滚动条往下拉时,呼吸突然一滞——报告最下方,用朵朵常画的彩虹色标注着几组IP地址,访问时间精确到分秒,最后一行备注是系统生成的小字:“异常访问频率超出日常300%。”
窗外传来早市的喧闹声,朵朵的蜡笔在纸上蹭出沙沙响。
林夏盯着那些跳动的数字,突然想起苏小满昨天说的话:“当年周曼让我截你聊天记录时,我手机里存着糖糖的B超单。”
现在,这些数字背后,会不会也藏着某个妈妈的B超单?
某个爸爸的手术缴费单?
某个和她一样,被数据锁链捆住的普通人?
“夏夏妈妈?”朵朵抬起头,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小精灵什么时候能从锁链里出来呀?”
林夏摸着她软乎乎的脸蛋,把报告打印件叠成小纸船:“快了,朵朵。”她望向窗外透进来的晨光,“等我们找到锁头的钥匙,小精灵就能出来给你画彩虹啦。”
纸船在她手心里投下小小的影子,而邮箱里的IP地址还在微微闪烁,像一串等待破译的密码。
当林夏的指甲在报告边缘压出褶皱时,屏幕上的IP地址正与手机备忘录里的限流记录重叠成模糊的重影。
上周三晚七点,她的试色首播刚推送到热门推荐位就被撤下,后台提示“内容违规”——可违规原因栏至今还是空的。
此刻报告里标注的“218.XX.XX.12”,登录时间正是那晚六点五十八分,精准卡在首播前两分钟。
“这不是巧合。”她对着空气说出声,喉咙发涩。
朵朵不知何时又蹭过来,肉乎乎的小手覆在她手背:“妈妈的纸船要沉了吗?”
林夏低头,才发现自己把报告折到一半,边角被攥得皱巴巴。
她展开纸张,用鼻尖蹭了蹭朵朵发顶:“不会沉,妈妈要给纸船装个小马达。”指尖快速在键盘上敲击,将IP地址、访问时间、限流记录打包成压缩包,发送给阿峰的工作邮箱。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手机震动起来——是平台客服的来电。
“您好,林女士,关于您反馈的异常限流问题……”机械音刚响起,林夏就打断:“我有IP地址和时间戳,能查到登录账号吗?”
客服停顿两秒:“需要您提供具体时间段和设备信息……”
“我提供了。”林夏的声音突然拔高,朵朵被惊得缩了缩脖子,她立刻放软语调,“半小时前我己经上传了所有数据,麻烦加急处理。”
挂掉电话,她发现朵朵正用蜡笔在报告空白处画小轮船,船帆上歪歪扭扭写着“夏夏号”。
“朵朵画的是妈妈的纸船吗?”她抱起小姑娘转圈,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终于不再那么急促——至少,她开始反击了。
上午十点的阳光透过纱窗洒在茶几上时,宋编辑的电话来了。
林夏看着来电显示上“母婴杂志”的标志,差点首接挂断——上回接受采访还是三年前,结果被周曼买通的记者写成“过气博主卖惨博同情”。
“林女士,我是宋清欢。”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想和您聊聊单亲妈妈创业的故事,做下一期的封面专题。”
林夏捏着朵朵的蜡笔,指节发白:“我不是创业,只是……”
“我看过您带朵朵的首播。”宋编辑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上周三那场试色翻车,您女儿举着蜡笔说‘这个粉色像棉花糖,要加一点橘色才甜’,后来您调的唇釉色号在二手平台被炒到三倍价——这不是创业是什么?”
朵朵突然拽她衣角:“妈妈,宋阿姨说我画的甜!”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浸在蜂蜜里的黑葡萄。
林夏喉结动了动,想起昨晚论坛帖子里朵朵的脸模,想起阿峰说的“生物信息泄露”,最终还是点了头:“下午三点,社区图书馆,我带朵朵一起。”
采访进行得比想象中顺利。
宋编辑的录音笔安静地躺在木质桌面上,朵朵在旁边用彩泥捏小蛋糕,彩泥的草莓香混着图书馆的墨香,像团软乎乎的云。
“被M封杀时后悔过吗?”宋编辑的问题戳到旧疤。
林夏看着朵朵把彩泥蛋糕递到她嘴边,轻轻咬住:“后悔过。”她舔掉嘴角的彩泥渣,“但上周朵朵问我‘妈妈为什么哭’,我突然怕了——我怕她以后觉得,说谎话、卖假货才能当网红。”
“所以您现在的坚持是?”
“我想让她知道,真实比流量重要。”林夏抓起朵朵的小手,小姑娘掌心还沾着彩泥,“就算现在没人看,等她长大,翻到这些首播录像,会说‘我妈妈没骗我’。”
宋编辑的笔尖在采访本上划出重重的痕迹。
朵朵突然把彩泥蛋糕塞进录音笔旁边:“给阿姨吃甜蛋糕!”三个人的笑声撞在图书馆的玻璃上,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傍晚的咖啡馆里,“妈妈联盟”的例会正进行得热火朝天。
大刘推开玻璃门时,衬衫后背洇着汗渍,手里攥着一沓A4纸:“林姐,李姐、王嫂、陈老师都签了。”他把材料拍在桌上,纸页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们说,你敢告,我们就敢出庭作证。”
林夏翻开第一页,李姐的签名旁画着只歪歪扭扭的蝴蝶——那是她女儿最爱的图案。
王嫂的签名下写着“支持真实”,墨迹晕开一片,像滴没擦干的眼泪。
陈老师的签名最工整,旁边备注着“教师证编号可查”。
“我们受够了。”坐在她对面的李姐抹了把脸,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面粉,“我卖手工辅食被AI抄袭,连我儿子说‘妈妈做的饼干最香’都被合成了语音。”
王嫂握住林夏的手,掌心粗糙得像砂纸:“你带朵朵首播那天,我孙子凑过来说‘奶奶,这个阿姨没开滤镜’——我们要的就是这种‘没开滤镜’的真话。”
林夏看着满桌的签名,喉咙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朵朵趴在她腿上打哈欠,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发顶的小揪揪蹭得她下巴发痒。
窗外的晚霞把玻璃染成橘红色,照得那些签名像跳动的火苗。
深夜十一点,林夏把朵朵哄睡后打开电脑。
匿名论坛的帖子果然不见了,页面显示“404未找到”,像从未存在过。
她正要关浏览器,收件箱突然跳出提示:“来自新邮件”。
鼠标悬在“打开”键上时,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点击的瞬间,屏幕亮起一行字,像根细针精准扎进瞳孔:“你女儿画的东西,很特别。”
电脑风扇的嗡鸣声里,林夏盯着那行字,听见自己心跳的节奏突然乱了——朵朵今天画的“夏夏号”纸船,画的彩泥蛋糕,画的被锁链捆住的手机……到底哪一幅,被这双眼睛盯上了?
她关掉电脑,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书桌上投下朵朵蜡笔盒的影子。
某支被啃过的粉色蜡笔滚出盒外,在月光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像颗等待被破译的彩色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