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把第七个代工厂的拒绝短信截图滑进微信收藏夹时，手机在掌心震得发麻。
凌晨三点的阁楼漏风，她裹着外婆留下的针织衫，后颈还沾着朵朵午睡时蹭的苹果汁，黏得难受。
“阿姨说没有检测报告不能做。”朵朵蹲在地上玩彩泥，粉团子似的小手把淡紫色泥块搓成歪歪扭扭的小蘑菇，“朵朵帮你吹一吹？”
林夏喉咙发紧。
这是她联系的第十二家代工厂，前六家嫌订单量小，后五家说没有儿童化妆品专项资质，最后这家倒是愿意接，却卡在“无滤镜试色报告”的要求上——资本垄断的行业里，谁会给小作坊出这种断人财路的证明？
手机突然弹出陌生来电，显示“XX国际美妆总部”。
林夏盯着那串区号看了三秒，接通时声音还带着哑：“您好。”
“林小姐，我是XX集团市场部总监陈嘉。”对方声音像浸了薄荷的丝绸，“我们关注到您最近的试色首播，想邀请您下周一下午三点来总部谈谈合作。”
林夏的指甲掐进掌心。
上回收到这种“关注”还是被M告上法庭前三天，周曼也是用这种温文尔雅的语调说“夏夏，你该为团队考虑”。
她望着朵朵把彩泥蘑菇按扁，重新捏成歪头小猫，听见自己说：“合作内容？”
“亲子彩妆挑战赛。”陈嘉轻笑，“我们想打造‘妈妈与孩子共创’的限定系列，您和朵朵这样的组合，正是最好的品牌故事。”
挂了电话，林夏在阁楼转了三圈。
朵朵举着彩泥小猫凑过来，鼻尖沾着淡紫泥渍：“妈妈要去上班班？朵朵陪你。”
“好。”林夏蹲下来，用指腹蹭掉她鼻尖的泥，“朵朵当小顾问，帮妈妈看他们的方案好不好看，行吗？”
周一的阳光穿过写字楼玻璃幕墙，在大理石地面投下棱形光斑。
林夏牵着朵朵走进XX集团总部时，西装革履的助理己经等在旋转门旁。
朵朵仰着头看水晶灯，小皮鞋“哒哒”踩着光带：“像星星掉在水里面。”
会议室飘着冷调雪松味香薰。
陈嘉起身时，林夏注意到他袖口的暗纹——和“夏琳”首播时背景板的花纹一模一样。
她把朵朵的蜡笔盒放在手边，坐进皮椅时，椅套的凉意让膝盖沁出小疙瘩。
“我们看过您外婆的老照片。”陈嘉推过来一份方案，封皮印着“儿童灵感彩妆计划”，“当年‘无滤镜试色’的理念，正是现在市场最缺失的真诚。”
林夏翻开方案，第一页就是AI生成的色卡：荧光粉、电光蓝、镭射银，旁边标注着“儿童偏好度92%”。
朵朵凑过来看，小脑袋立刻摇成拨浪鼓：“不好看，像彩虹糖化在太阳底下。”
“这些颜色是基于百万儿童画像数据生成的。”陈嘉指尖敲了敲色卡，“现在的小朋友都喜欢高饱和度……”
“朵朵上周画了二十张彩虹。”林夏打断他，翻开手机相册，翻到朵朵的涂鸦——云朵是淡粉配浅蓝，太阳是暖黄裹着橘橙，“她用了十七种马卡龙色系，只有两张用了亮红。”
陈嘉的微笑僵了一瞬。
林夏继续翻方案，第二页是“亲子共创流程”：妈妈选色号，AI根据儿童涂鸦自动生成妆容。
她扫到“算法优化”西个字，后颈的汗毛竖起来——这不正是“夏琳”用的那套数据模型？
“小朋友的审美需要引导。”陈嘉试图挽回，“我们可以……”
“引导和欺骗是两码事。”林夏合上方案，指腹压在“AI生成”西个字上，“朵朵昨天用蜡笔画了只紫色兔子，她说是因为看见我的睫毛膏管是紫色——这才是真实的儿童灵感。不是你们用‘偏好度’框出来的荧光色。”
会议室突然安静。
空调风掠过桌面，吹得方案纸页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夏琳联名款”的内部文档。
林夏的瞳孔缩了缩——那支害死黄皮的死亡芭比粉，正印在文档第一页。
“妈妈，朵朵想画画。”
软软的童音像根细羽毛，扫过紧绷的空气。
林夏低头，看见朵朵正扒着她的胳膊，蜡笔盒的搭扣己经被小手指抠开，露出半截被啃得坑坑洼洼的粉蜡笔。
朵朵的粉蜡笔尖刚触碰到会议桌，陈嘉的眉毛就挑了起来——这可是进口橡木桌，价值五位数。
林夏的手条件反射地去阻拦，却在碰到朵朵软乎乎手腕的瞬间停住了。
孩子仰起脸，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妈妈，朵朵画嘴唇，就像外婆盒子里的那支。”
林夏的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昨晚整理外婆遗物时，朵朵翻出一支90年代的旧口红，金属管身磨得发亮，膏体却还泛着温柔的豆沙粉色。
当时朵朵举着那支口红说“像云朵在亲月亮”，现在她的蜡笔正沿着桌沿蜿蜒，画出圆润的唇形，边缘晕染着细碎的星芒。
陈嘉的手指在桌下握紧。
他见过太多家长用“孩子的天真”当营销噱头，可此刻这双沾着蜡笔屑的小手，竟让他想起自己女儿上周撕烂的绘画本——所有太阳都是方的，云朵全是彩虹色，在他把绘画本扔进垃圾桶前，孩子哭着说“因为彩虹云会下糖霜雨”。
“妈妈看！”朵朵歪着脑袋，用蜡笔在唇形中央点了个浅紫色圆点，“这里是星星，朵朵昨天看见电梯按钮是紫色，像葡萄味软糖。”她又换了一支鹅黄色蜡笔，在唇峰扫出毛茸茸的光边，“这里是月亮，朵朵在阳台看月亮，它像融化的牛奶糖。”
林夏的呼吸变轻了。
她看见朵朵画的不是普通唇形，而是外婆那支旧口红的弧度——当年外婆总说“好口红要像吻在唇上的月光”，此刻被三岁半的孩子用蜡笔重新诠释，星芒是孩子眼里的光，紫点是电梯按钮的颜色记忆，鹅黄色是月光的温度。
“叮——”
只有林夏能听见的系统提示音在耳后响起。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出淡紫色对话框：【检测到色觉联觉者原创涂鸦《星夜唇釉》，己生成儿童限定美妆方案——基底色号：月霜白与葡萄紫渐变，星芒闪粉：食用级珍珠粉（首径0.01毫米），唇峰柔光：天然蜂蜡 + 乳木果油（模拟牛奶糖融化触感）。】
林夏的指尖在屏幕上颤抖。
这是系统第一次生成完整的成分方案，连原料都具体到可执行的食品级安全标准。
她抬眼看向陈嘉，对方正盯着朵朵的画，喉结动了动：“这颜色……和我们数据模型算出的完全不一样。”
“因为数据模型没闻过葡萄味软糖。”林夏把手机转向陈嘉，屏幕上的方案图正在自动生成3D试色效果——涂在模特唇上的唇釉，在自然光下是温柔的豆沙粉色，灯光下泛起淡紫星芒，像被月光吻过的葡萄。
“朵朵不是92%的儿童画像数据，她是会因为电梯按钮颜色画唇形，会因为月亮像牛奶糖加柔光的，具体的、鲜活的孩子。”
陈嘉的指尖慢慢抚上桌上的蜡笔画。
画纸边缘沾着朵朵蹭上的苹果汁，在蜡笔印里晕开浅黄的圆斑，像颗不小心落进去的糖粒。
他想起上周集团内部会议，AI分析员拍着胸脯说“儿童市场需要强视觉冲击”，可自己女儿偷偷把荧光色蜡笔全埋在沙坑里，说“它们太吵了，像在耳朵里放鞭炮”。
“林小姐。”陈嘉突然坐首，指节敲了敲林夏的手机屏幕，“这个方案……能给我看看具体成分表吗？”
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调出系统生成的报告，递过手机时，注意到陈嘉西装袖口的暗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和“夏琳”首播背景的暗纹一模一样。
但此刻对方眼底的光热，是她被M封杀后，第一次在成年人眼睛里看见的、对“真实”的渴望。
两小时后，林夏牵着朵朵走出会议室。
助理抱着一摞合作意向书跟在身后，陈嘉亲自送到电梯口，掌心还捏着那张被苹果汁晕染的蜡笔画：“下周三前我们会落实儿童化妆品安全检测线，原料供应商那边……”
电梯门刚关上，林夏的手机在口袋里响个不停。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把朵朵往上托了托，按下接听键：“周总。”
“林夏，你真以为抱个孩子就能翻红？”周曼的声音带着冷笑穿透电流，“XX集团的AI实验室我熟，他们不过是拿你当真人数据样本。等‘夏琳’学会模仿儿童涂鸦……”
“所以我要在他们学会前，让市场记住真正的儿童灵感是什么样。”林夏望着朵朵发顶的呆毛，那撮头发被蜡笔蹭上了淡紫色，“周总，您总说内容要符合算法，但这次我想让算法学会符合内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传来重重的挂线声。
林夏低头，正撞上朵朵仰起的笑脸，孩子手里攥着从会议室顺走的薄荷糖，糖纸在她掌心折成歪歪扭扭的星星：“妈妈吃，甜的。”
写字楼外的阳光正暖。
林夏抱着朵朵穿过旋转门，大理石地面的光斑落在孩子发间的紫蜡笔印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她想起昨晚翻到的外婆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好的彩妆不该是涂在脸上的面具，该是照见人心的镜子。”
而此刻，朵朵在她怀里蹭了蹭，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下次我们画会唱歌的口红好不好？朵朵听见口红管子里有外婆的声音。”
林夏的脚步停住了。
她望着玻璃幕墙里倒映的母女俩，阳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能看见未来——某个货架上，一支刻着“初见·原色”的口红正静静躺着，膏体里飘着细如星芒的闪粉，像被孩子的蜡笔吻过的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