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丑年霜降,沈园的雾浓得能拧出血来。我攥着狼毫的手在灯笼影里发颤,笔尖悬在宣纸上方三寸,迟迟落不下去。池面漂着半片残桃,胭脂色浸在水里泛着铁锈味,忽然听见柳丝间传来骨节相击的声响,抬眼便见“如故亭”下踞着个老妪,鬼火绕着她手中的凤头钗打转,钗尾珊瑚红得刺眼,像极了刚剜下的人眼。
场景1:池畔鬼市·断钗现形
老妪的鬓角插着半截金钗,鎏金剥落处露出暗黄的骨纹,指腹钗身时,发出指甲刮过瓷器的锐响。她面前摆着三只漆盘,盘里盛着断钗、碎玉与几缕发丝,每道断钗的裂痕里都渗着黑血,在月光下显形出模糊的人脸。
“公子可是来寻《钗头凤》的?”老妪抬头,三枚钗状牙齿在鬼火中泛着冷光,齿缝间卡着半片绣着并蒂莲的碎布,“十年前有个书生,握着半片玉坠来问,说‘红酥手’三个字总在梦里啃他的笔尖。” 她突然凑近,袖口溢出的不是脂粉香,而是腐尸混着铁锈的气味,“后来那书生投了井,井底的金钗,可比我手里这支更红呢。”
我这才看清,她手中的凤头钗尾缀珊瑚并非宝石,而是颗未瞑的眼瞳,虹膜上还缠着金丝,瞳仁里倒映着亭柱上的“沈园”二字,却在鬼火明灭间裂成“死园”。钗身刻着的“长毋相忘”西字,每笔都像被牙啃过,边缘翻卷着细小的血痂。
场景2:断钗低语·镜影成双
老妪突然将钗举过头顶,鬼火骤然聚成一团,照见钗身裂纹里嵌着半片断发。“此钗熔了唐氏三代女眷的头骨,”她指尖划过珊瑚,眼瞳突然转动,“我曾祖母难产时,祖父把她的头盖骨扔进熔炉,火星溅在钗尾,就成了这滴血珊瑚。”
话音未落,钗身发出细不可闻的磨牙声,镜中突然映出两道交缠的人影:青衫男子掌心烙着焦黑的“弃”字,素衣女子颈间嵌着半截钗羽,鲜血顺着钗身纹路流进男子掌心。“三十年前的陆游与唐婉,”老妪咯咯笑出声,“如今都在钗身里住着呢,陆郎咬她的魂,唐婉啃他的魄。”
我手中狼毫“当啷”落地,笔尖溅起的墨点在石面上聚成小蛇,游向老妪脚边的漆盘。盘中碎玉突然发烫,正是陆家祖传的“凤头”玉坠残片——三日前在古井旁拾到的,坠身裂痕里还凝着半干的血渍。
场景3:古井磨牙·蛆虫成词
忽闻古井方向传来密集的磨牙声,池水如沸汤翻涌,浮出半阙残词。字迹由蛆虫组成,首句“红酥手”的“手”字正扭曲着啃食游鱼,鱼腹破裂处露出半截断指,指腹上“陆郎”二字的墨迹未干,血珠正沿着笔画滴进池里。
老妪颤巍巍起身,钗尾珊瑚扫过石面,显形出唐氏祖祠的壁画:曾祖父举着金钗立于熔炉前,炉中浮着三具头骨,最小那具额间的钗形胎记,竟与方才镜中女子颈间的血痕一模一样。“公子可听过‘凤头钗配玉头凤’?”她指向我腰间,“陆家玉坠与唐氏金钗本是双生镇物,合璧之日,便是双魂相噬之时。”
我猛然想起行囊里那半片玉坠,坠身“凤头”二字此刻正泛着血光,与老妪手中金钗尾缀的“钗头”二字遥相呼应。池面突然映出自己的倒影,眉心不知何时多了道钗形红痣,尾羽弧度与老妪颈间的刀疤分毫不差——那道疤,分明是金钗尾羽的形状。
“新客来了。”老妪突然望向沈园角门,那里正走来个青衫书生,腰间玉坠碎光与钗身共鸣。她转身时,我看见她后颈处的皮肤剥落,露出底下嵌着金钗残羽的头骨,钗尾珊瑚正对着书生的方向,缓缓张开利齿。
古井的磨牙声突然转急,池面浮出更多残词,每字都由细小的指骨拼成:“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话未说完,便被钗鸣撕裂。老妪将金钗塞给我,珊瑚眼瞳里映着我惊恐的脸:“替我告诉那书生,他掌心的‘弃’字,三日后就会咬穿他的魂魄。”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渐渐透明,唯有手中金钗落地的脆响清晰可闻。我弯腰拾起,钗身突然显形新的裂痕,细如发丝的纹路里,隐约可见“凤死钗生,钗生凤埋”的刻字,正是三十年前那对鸳鸯的定情之语。
沈园的雾更浓了,角门处的书生正举着半片玉坠朝我走来,腕间淡红的钗形胎记在鬼火中明明灭灭。我忽然想起老妪的话,这金钗每吸一魂,珊瑚就红三分,而此刻尾缀的珊瑚,己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仿佛在庆祝又一个猎物的到来。
古井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混着钗鸣与磨牙声,化作夜鸦的啼叫掠过沈园。我摊开掌心,不知何时竟多了道浅红的钗形印记,尾羽末端的弧度,正对着角门处书生的方向——那里,老妪的笑声还在回荡,而金钗在我手中发烫,像极了刚从熔炉里取出的、带着体温的刑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