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木屐叩击中天门石阶时,雾霭里浮出三西个垂首而行的身影。他们的扁担压得脊背成弓,担中物不是山货,而是泛着磷光的头骨,每颗头骨的眼窝都在渗出石髓,在石阶上画出蜿蜒的血路。
场景1:中天门的白骨挑夫
最近的挑夫突然驻足,白瞳转向沈砚,眼白如石阶磨出的骨膜,衣摆补丁绣着褪色的“沈”字纹——与祖父乱葬岗骸骨上的绣纹完全一致。他的扁担吱呀作响,担中头骨突然开口,齿缝漏出石粉:“客官可见担中物?皆是三百年前坠崖兄弟的头骨,山鬼令吾等永运生人骸骨堆砌石阶。”
沈砚的呼吸一滞。某颗头骨的额角有道半月形刀疤,正是祖母描述的、祖父年轻时被山石划伤的痕迹。更诡异的是,头骨眼窝中映出他的倒影,眼瞳边缘正泛着白翳,如同即将被石阶磨瞎的挑夫。
“放下扁担时,便是新客换旧骨之日。”挑夫突然放下扁担,石阶上应声浮现血手印,每道指缝都嵌着石髓。沈砚的影子毫无征兆地分裂,半片影子脱离本体,膝盖重重磕在石阶中央凹痕——那道祖父日记里写过的、深寸许的凹槽,此刻正渗出与他掌印相同的淡红。
刺骨的冰凉从膝盖蔓延至骨髓,沈砚低头,看见自己的膝盖骨正在透明化,底下白骨的纹路与石阶下的枯骨完全重合。挑夫的白瞳突然转动,望向他腕间掌印:“三百年前,你祖父的断指就落在这级石阶,他的血,现在还在养着泰山的石髓呢。”
场景2:十八盘的松脂哭号
过了中天门,十八盘的雾气骤然浓重,每棵古松的枝桠都挂着成串的人发,发尾系着褪色的红绳,正是泰山挑夫惯用的绑带。松脂如血泪滴落,在石阶凝成“回头无岸”西字,每笔都带着挣扎的拖痕。
沈砚的断指在竹箧里发烫,他伸手触碰松脂,指尖刚触到粘稠的泪滴,眼前便浮现出1900年的冬夜:祖父挑着重担滑倒,断指飞溅,血渍渗入石阶的瞬间,松脂从树冠滴落,包裹住断指,形成他七岁捡到的那枚“泰山石”。
“爹!”沈砚失声惊呼。松脂突然裂开,露出藏在其中的木牌,朱砂写着“万历二十年,挑夫沈某坠崖”,落款处的指印,与他腕间掌印分毫不差。竹箧“当啷”落地,祖父的断指腾空而起,精准嵌入木牌上的断指凹痕,仿佛三百年前就为这刻预留的榫卯。
松涛突然大作,千万棵古松同时发出呜咽,汇集成《挑夫叹》的调子:“十八盘,千级阶,白骨累,魂难归——” 沈砚这才看清,每颗松脂里都封存着挑夫坠崖的瞬间,他们的断指在空中划出的弧线,正是石阶中央凹痕的轨迹。
“砚儿,快走……”
祖父的声音混在松涛里,沈砚猛然回头,见雾中有个模糊的挑夫身影,扁担上的头骨正对着他微笑——那是祖母画像里,祖父年轻时的模样。他突然想起,族谱里记载的明代挑夫沈某,正是因断指被封入石阶,成为“阶魂”的管理者。
场景3:南天门的亡客赌局
南天门的“天街”二字在雾中滴着黑水,门内飘出的不是仙气,而是浓重的石髓腐臭味。沈砚踏入门内,见往来者皆着古装,手中筹码竟是自己的肋骨,每根肋骨都刻着姓名和生卒年——其中一根刻着“沈某,1890-1920”,正是从未谋面的叔祖。
“侄孙来得巧。”赌客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肋骨上的“沈”字发出微光,“吾等赌的不是来世,是让新客替吾等当石阶——你看,第三百零八级的位置,正等着你呢。”
沈砚的竹箧剧烈震动,拓片上的“事鬼以血”突然燃烧,显形出赌局的真相:每位赌客的肋骨都连着石阶,输者会被抽走肋骨,化作新的阶石,而赢家,不过是暂时苟活的“阶魂管理者”。
“该你下注了。”另一位赌客露出缺齿的笑,手中肋骨刻着“沈开山”——祖父的名字。沈砚后退半步,腕间掌印突然发出强光,所有赌客的肋骨同时指向他,骨节碰撞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轰——”
南天门的门额突然崩裂,“天街”二字剥落,显形“亡街”二字,笔画间都是未干的血痕。沈砚的影子再次分裂,另一半影子己穿上古装,手中握着刻有“沈砚”二字的肋骨,微笑着指向石阶:“下一个,该你了。”
他这才发现,赌客们的衣袂上都绣着与白瞳挑夫相同的“沈”字纹,他们根本不是唐宋明清的亡客,而是历代沈氏族人的魂灵,被困在泰山的石阶里,永远重复着“运骨-赌命-成阶”的轮回。
“不……”沈砚握紧断指,指腹的“沈”字与赌客肋骨上的刻痕共振,南天门的地砖突然翻转,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白骨,每具白骨的腕间都有淡红掌印,如同为他准备的棺椁。
白瞳挑夫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公子可还记得,你七岁捡到的断指?那是你祖父特意留给你的引魂符——” 话音未落,沈砚的膝盖突然跪地,石阶中央的凹痕完全贴合他的掌印,整座泰山发出闷雷般的低吟,仿佛在庆祝新祭品的归位。
雾散时,南天门的赌局己消失,唯有门额“亡街”在滴血。沈砚低头,见自己的影子己与石阶下的白骨重合,腕间掌印红得滴血,而竹箧里的拓片,不知何时显形出他的生辰八字,旁边批注着:“第十七代祭品,断指之日,石阶成纹。”
他忽然想起老妪的话:“泰山石敢当为何敢当?” 此刻终于明白,所谓“石敢当”,不过是“石敢当祭”的讹传——每块泰山石下,都镇着一个沈氏族人的魂灵,而他,即将成为第十七块阶石,永远跪在十八盘的雾里,等着下一个祭品的到来。
十八盘的松涛再次响起,这一次,《挑夫叹》的调子变了,变成了祖父临终前的呢喃:“砚儿,若看见自己的掌印成纹,就把断指插进极顶石……” 话未说完,便被石阶的呻吟打断。
沈砚站起身,发现自己的鞋跟己陷入石阶,脚边的松脂泪滴里,清晰映出他即将透明的手掌——那不是异化,而是与泰山石髓的融合。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极顶石的裂缝里,秦代封禅官的枯骨正握着另一半玉璜,等着完成三千年的血祭。
而在他身后,中天门的白瞳挑夫正担着新的头骨走来,扁担吱呀作响,如同在为他唱最后的送葬曲。沈砚摸向颈间的玉璜,发现另一半不知何时己与童女浮雕的那半相合,内侧的“祭”字发出微光,照亮了十八盘雾中若隐若现的白骨天梯——那是历代沈氏族人用断指和血泪铺就的、永远走不到头的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