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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麻花辫与青斑》

雾都的晨雾在顾宅花园里凝成团,缠绕着湿漉漉的玫瑰丛。沈若蘅端着一碗温热的血燕窝站在廊下,瓷碗里的红色液体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荡,甜腻的香气里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这是柳月娘今早送来的“补品”,说是顾砚辞特意吩咐,让她“补补身子”。

她盯着碗里的血燕,想起昨夜阿桂的话和地窖里的青灰色手,胃里一阵翻涌。自从嫁入顾宅,她对任何红色的液体都变得格外敏感。顾砚辞从未解释过为何突然对她如此“关照”,就像他从未解释过那些深夜的呻吟、禁地书房和后院的怪声。

“呀,这不是嫂嫂吗?”

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从月洞门传来,带着一丝刻意的娇嗲。沈若蘅猛地抬头,看到一个梳着双麻花辫的少女从晨雾中走出来,穿着一身水绿色的洋裙,裙摆沾着些许露水。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唯独左眼下方有一块蝶形的青斑,颜色深浅不一,像谁不小心打翻了靛青颜料,在细腻的皮肤上洇开。她走近几步,歪着头打量沈若蘅,眼睛很大,瞳仁是浅褐色的,像琉璃珠子。

“你是……”沈若蘅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瓷碗。

“我叫江未晞,”少女笑起来,露出一对梨涡,却让沈若蘅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是表哥的远房表妹,刚从乡下过来投奔他。嫂嫂不认识我吗?”

表哥?顾砚辞的远房表妹?沈若蘅从未听柳月娘提起过。她仔细打量着江未晞,那蝶形青斑在晨雾中隐隐泛着微光,形状竟与她血玉镯残片上的花纹有几分相似。

“原来是未晞妹妹。”沈若蘅勉强笑了笑,“以前没听柳妈说过。”

“表哥不喜欢人多,”江未晞说着,目光落在沈若蘅手中的瓷碗上,眼神瞬间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嫂嫂在喝什么呀?红红的,看着怪吓人的。”

她说着,伸手就要去拿瓷碗。沈若蘅下意识地往后一躲,不料江未晞的手却像长了眼睛似的,“啪”的一声,精准地撞在碗沿上。

温热的血燕窝泼洒在青石板上,红色的液体溅在江未晞水绿色的裙摆上,也溅到了她蝶形青斑的边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沈若蘅看着地上的狼藉,正要道歉,却猛地抬起头——江未晞的瞳孔,不知何时变成了浑浊的灰白色,像蒙上了一层翳,之前的琉璃光泽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非人的、冰冷的漠然。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江未晞看着地上的血迹,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那笑容不达眼底,反而带着一种贪婪的、近乎痴狂的兴奋。

“姐姐不怕腥吗?”她轻声问,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沙哑的质感,“我闻着啊……可香了。”

沈若蘅吓得后退一步,撞在廊柱上。那眼神,那笑容,还有那句“可香了”,让她瞬间想起地窖里那只青灰色的手,和报童阿桂描述的、那些青黑尸体的死状。

“未晞!”

柳月娘的声音像惊雷般响起,老妇人快步从月洞门赶来,脸色铁青,一把将江未晞拉开,“怎么这么不小心!快跟嫂嫂道歉!”

江未晞被拉开时,目光还恋恋不舍地盯着地上的血迹,灰白色的瞳孔慢慢恢复成浅褐色,只是那蝶形青斑的颜色似乎更深了些。她看着沈若蘅,又变回了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吐了吐舌头:“嫂嫂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

柳月娘狠狠瞪了她一眼,对沈若蘅赔笑道:“小姐莫怪,未晞这孩子从小在乡下野惯了,不懂规矩。我这就带她去换衣服。”

说完,她几乎是拖着江未晞离开,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江未晞被拖着走时,还回头朝沈若蘅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甜甜的笑,但沈若蘅却觉得那笑容里藏着毒蛇的信子。

廊下只剩下沈若蘅一个人,和地上那摊渐渐变冷的血燕窝。晨雾不知何时散了些,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青石板上的血迹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刚才那一瞬间,江未晞瞳孔的变化,那贪婪的笑容,还有那句“可香了”,像烙印一样刻在沈若蘅的脑海里。那绝不是一个普通少女该有的反应。她想起顾砚辞袖口的暗红污渍,想起地窖里的腐臭味,想起码头的夜啼传闻,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江未晞,还有顾砚辞,他们和那些青黑的尸体,和地窖里的东西,是不是都和那种被称为“夜疫”的怪病有关?

她蹲下身,指尖触碰到地上的血迹,己经有些发凉。那腥气比在碗里时更浓,混合着泥土的味道,让她一阵作呕。柳月娘的态度也很奇怪,她显然认识江未晞,却从未提起,刚才拉走江未晞时,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恐惧和……警告?

“小姐,您没事吧?”佣人匆匆赶来,手里拿着抹布,“柳妈让我来收拾。”

沈若蘅站起身,摇了摇头,只觉得浑身发冷。她看着佣人擦去地上的血迹,仿佛也擦去了什么重要的证据。

“未晞小姐……真是顾先生的表妹吗?”她忍不住问。

佣人擦地的动作顿了一下,低下头:“听柳妈说是的,小姐以前没见过。”

又是这样,所有人都在隐瞒。沈若蘅不再追问,转身走向主楼。经过花园时,她下意识地看向江未晞消失的方向,月洞门后静悄悄的,只有晨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但她知道,刚才那不是幻觉。江未晞的瞳孔确实变了色,她对血液的反应也绝对不正常。这个突然出现的“远房表妹”,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回到房间,沈若蘅立刻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首饰盒,看着里面的铜钥匙和带血的纱布。江未晞蝶形的青斑,顾砚辞书房的禁令,地窖里的抓挠声,还有码头的夜啼……所有线索都在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轮廓,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真相。

她想起江未晞那双变成灰白色的眼睛,和那句“可香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上天灵盖。顾宅里的秘密,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和恐怖。

“小姐,先生请您去书房。”佣人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沈若蘅深吸一口气,关上首饰盒。她知道,顾砚辞找她,多半是为了江未晞的事。她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至少现在是。

走向书房的路上,沈若蘅的脚步很轻,心里却翻江倒海。江未晞的出现,像一个信号,预示着顾宅平静的表象即将被彻底撕开,而她,作为这栋房子的女主人,己经没有退路,只能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充满危险的深渊。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某种古老的咒语。沈若蘅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顾砚辞坐在书桌后,依旧是一身深色西装,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他面前的书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古籍,书页上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某种昆虫的翅膀。

“先生。”沈若蘅低声唤道。

顾砚辞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深邃而冰冷,让她下意识地想起江未晞变成灰白色的瞳孔。

“未晞不懂事,”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以后离她远点。”

沈若蘅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知道了。

“我知道了,先生。”她低下头,不敢看他。

顾砚辞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翻阅那本古籍。沈若蘅站在原地,只觉得书房里的雪松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几乎掩盖了空气中可能存在的血腥味。

但她知道,那股味道一首都在,就像江未晞左眼下方的蝶形青斑,就像顾砚辞袖口的暗红污渍,就像地窖石板下的抓挠声,从未消失,只是被掩盖在华丽的表象之下。

走出书房,沈若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江未晞的第一次现身,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顾宅更深层的秘密,也让她更加确定,自己嫁入的不仅是一座华丽的牢笼,更是一个藏着无数怪物和秘密的深渊。

而那个梳着双麻花辫、左眼下方有蝶形青斑的少女,江未晞,她的出现,将是这场深渊之旅中,最难以预测的变数。沈若蘅有种预感,这个看似天真的表妹,将会是撕开所有谎言和伪装的关键,也可能是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