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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雾里的夜啼

雾都的梅雨季像块拧不干的抹布,将整座城市捂得喘不过气。沈若蘅站在顾宅雕花铁门前,看着门外浓得化不开的白雾,心里那点逃离的念头蠢蠢欲动。嫁入顾宅第七日,她像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雀,对笼外的世界既恐惧又渴望。

“小姐要出门?”柳月娘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手里端着一把油纸伞,“先生吩咐了,天气不好,若要出门,须得带个佣人。”

沈若蘅转过身,勉强笑了笑:“只是想去街口买些针线,很近的,不用麻烦了。”她举起手中的空绣绷,指尖还留着昨夜被绣花针戳破的痕迹——那是她故意弄的,只为找个出门的由头。

柳月娘盯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没再坚持,只是将油纸伞塞进她手里:“早去早回,雾大,别走丢了。”

走出顾宅高大的铁门,冰冷的雾气立刻裹住了沈若蘅。她撑开伞,快步走进雾中,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顾宅的轮廓很快在雾中模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阴森的黑影,让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街口的杂货铺亮着昏黄的灯,老板娘正在收拾门口的货摊,看到沈若蘅,热情地打招呼:“顾太太,要买什么?”

沈若蘅随便挑了些彩线和绣花针,付钱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街角,正熟练地整理着报纸。那是个报童,穿着打补丁的短褂,头发被雾水打湿,贴在额头上,手里挥舞着一叠报纸,嗓子喊得有些沙哑:“看报看报!《申报》最新消息!”

是阿桂。沈若蘅认得他,以前住在石库门巷子时,常从他手里买报。她付了钱,抱着绣绷走向街角。

“阿桂。”她轻声唤了一声。

报童抬起头,看到沈若蘅,先是一愣,随即认出了她,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是沈小姐……不,顾太太!您怎么搬到这边来了?”

沈若蘅在他身边蹲下,雾气太重,让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随便问问,最近街上有什么新鲜事吗?”

阿桂立刻来了精神,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新鲜事?顾太太您是不知道,这阵子码头那边可邪乎了!”他指了指雾中隐约可见的江堤方向,“好多人夜里走码头,说听到有婴儿哭,哭得那叫一个瘆人!结果第二天,就有人在江面上发现他们的尸体,跟冻僵的鱼似的,浑身青黑,眼睛还睁着!”

沈若蘅的心猛地一沉,青黑?睁着眼睛?这描述让她立刻想起地窖里那只青灰色的手。

“你说什么?”她抓住阿桂的胳膊,“什么婴儿哭?尸体是什么样的?”

阿桂被她抓得一疼,却也没挣脱,反而说得更起劲了:“就是那种……跟猫叫春似的,又尖又细,大半夜的听着能把人魂吓飞!那些人死状可惨了,身上没伤口,就是脸青得跟茄子似的,硬邦邦的,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

吸干了血……沈若蘅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顾砚辞袖口的暗红污渍,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她强压下心头的恐惧,继续追问:“那有人看到是什么东西了吗?”

阿桂摇摇头,又点点头,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有个撑船的老头说,他看到江面上漂着黑影,跟人似的,在雾里一飘一飘的,眼睛还发着绿光!不过没人信他,都说他老糊涂了。”

绿光?沈若蘅想起顾宅地窖石板下那只手,青灰色的皮肤,会不会也有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

“还有呢,”阿桂见她听得入神,又神秘兮兮地指了指顾宅的方向,“顾太太,您住的那栋老洋房,以前也不干净呢!”

沈若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你说什么?”

“我听我爷爷说的,”阿桂掰着手指头数,“好多年前了,那房子里住过一个留洋回来的医生,也是深居简出,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家里就死了人,好像是他太太,死状跟现在码头那些人差不多!再后来,房子就空了,首到顾先生搬进来。”

留洋医生?死状相似?沈若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上天灵盖。顾砚辞之前的住户,难道也和这诡异的死亡有关?

“你爷爷还说什么了?”她急切地问,抓住阿桂的手都在发抖。

“没了没了,”阿桂见她脸色不好,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我就是瞎听说的,顾太太您别当真。这天儿也冷,您快回家吧,雾太大了,小心迷路。”

说完,他抓起报纸,又开始大声叫卖,仿佛刚才那些话只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

沈若蘅站起身,只觉得双腿发软。阿桂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顾宅华丽的表象,露出了里面腐烂的内核。码头的夜啼,青黑的尸体,顾宅的死亡传闻……这一切都和她嫁入的这座房子,和那个昼伏夜出的丈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雾中,脑子里乱成一团。阿桂的话,地窖的抓挠声,带血的纱布,书房的禁令,还有顾砚辞苍白透明的脸……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可怕的方向,一个她不敢深思的方向。

“顾太太!”

阿桂的声音再次响起,沈若蘅回过头,看到报童跑过来,塞给她一份报纸:“这是今天的《申报》,社会版有篇奇闻,您……您看看吧。”

沈若蘅接过报纸,塞给他几个铜板,手指触到报纸边缘,竟有些潮湿。她展开报纸,借着远处店铺的灯光,看到社会版角落果然有一篇短文,标题是《黄浦江面现离奇浮尸,死因成谜》。

文章写得隐晦,只说近日江面上连续发现浮尸,死者皆面色青黑,身上无明显外伤,警方正在调查。但字里行间,隐约能看出与阿桂描述的相似之处。

沈若蘅将报纸塞进袖管,加快了脚步。雾更浓了,几乎看不清前路,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远处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江水声。她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她,青灰色的手,发着绿光的眼睛,还有那婴儿般的夜啼……

快到顾宅时,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嗤啦”声,像是指甲刮过油纸伞的声音。沈若蘅猛地回头,雾气中什么也没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白。

她吓得拔腿就跑,首到看到顾宅铁门的黑影,才稍微松了口气。推门进去,柳月娘早己等在门内,手里拿着毛巾:“小姐可算回来了,这雾大的,快擦擦。”

沈若蘅接过毛巾,手指还在发抖。她看着柳月娘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想起阿桂说的话,忍不住问:“柳妈,这房子……以前是不是住过一个留洋医生?”

柳月娘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她:“小姐听谁说的?都是些陈年老谣,当不得真。时候不早了,先生该用晚餐了,小姐快去换件衣服吧。”

又是这样,永远的回避,永远的讳莫如深。沈若蘅点点头,不再追问,转身走向主楼。

楼梯上,她忍不住回头,看向雾气弥漫的后院。那块青石板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正无声地凝视着她。阿桂的话,码头的传闻,还有地窖里的抓挠声,在她脑海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越收越紧。

她回到房间,关上门,立刻从袖管里拿出那份报纸。社会版的奇闻被她反复阅读,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青黑的尸体,离奇的死因,还有那夜半的婴儿啼哭……

难道,这就是雾都里隐隐流传的“夜疫”?而顾砚辞,还有顾宅,又在这场“夜疫”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望向顾砚辞的书房。窗户紧闭,里面没有透出一丝光亮,仿佛一座密不透风的坟墓。但她知道,顾砚辞一定在里面,在那片黑暗中,做着无人知晓的事情。

阿桂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她不再仅仅是好奇,而是感到了真切的恐惧。她必须弄清楚真相,为了自己,也为了弄明白,自己究竟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夜更深了,雾都的夜寂静得可怕。沈若蘅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仿佛又听到了后院石板下的抓挠声,还有阿桂描述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婴儿夜啼,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像一个不祥的预兆,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在这座看似平静的城市,和这栋阴森的顾宅里,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