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的雨终于停了,却留下满院子的湿冷。沈若蘅抱着刚浆洗好的亚麻衬衫走到后院,晾衣绳在两棵老梧桐树间拉起,绳结上还挂着昨夜雨水凝成的珠串。顾宅的后院比前院更显荒凉,墙角的青苔爬满了半面墙,几株无人打理的月季开着惨白的花,花瓣上沾着污泥,像谁随手抹上去的血点。
她踮起脚将衬衫挂在绳上,亚麻布料在风中轻轻晃动,忽然,一阵极轻微的“嘶啦”声从脚下传来,像指甲刮过粗糙的木板。沈若蘅猛地顿住动作,侧耳倾听——后院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也许是错觉?她皱了皱眉,继续挂着衣服。可就在她伸手去拿下一件衬衫时,那“嘶啦”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清晰,更密集,就像是从地底传来的。
她低下头,目光扫过后院的地面。潮湿的泥土上散落着几片落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但很快,她的视线被角落里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板吸引了。那石板约摸三尺见方,边缘生满了墨绿色的苔藓,显然很久没有移动过。声音……好像就是从石板下面传来的。
沈若蘅的心猛地一跳。顾宅的后院她只来过几次,柳月娘说这里堆放着杂物,让她少来。她走近几步,蹲下身,指尖触到石板边缘——冰凉,粗糙,上面的苔藓湿滑得像鼻涕。
“嘶啦——嘶啦——”
抓挠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她确定了声源就在石板之下。那声音不像是老鼠,更像是……某种有指甲的生物,在用力抓挠着石板下的木板。
好奇心压过了恐惧。沈若蘅环顾西周,见没有人,便咬紧牙关,双手扣住石板边缘,用力向上一掀。石板很重,她只掀起了一个小缝隙,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腐臭味便猛地冲了出来,像是盛夏时节烂透的肉混着雨水浸泡的泥土,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沈若蘅被熏得差点吐出来,下意识地想松手,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石板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强忍着恶心,眯起眼睛凑近去看——
那是一只手。
一只青灰色的手,皮肤干瘪,像是被水泡了很久,指甲又长又弯,呈暗黑色,正用力抓挠着石板下的木板。手指关节处的皮肤裂开着,露出里面暗红的组织,却没有流血,只有一种粘稠的、青黑色的液体缓缓渗出。
“啊!”沈若蘅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松,“砰”的一声,石板重新落回原处,将那只青灰色的手死死压在下面。她连滚带爬地后退几步,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那是什么?!青灰色的皮肤,长长的黑指甲,还有那股浓烈的腐臭味……这绝不是人的手!
“小姐?您怎么了?”
柳月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沈若蘅猛地回头,看到老妇人端着一个铜盆,站在廊下,脸色阴沉地看着她。
“柳……柳妈,”沈若蘅声音发颤,指着那块青石板,“刚才……刚才下面有东西!”
柳月娘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脸上却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放下铜盆,缓缓走到石板前,用脚尖踢了踢石板边缘:“小姐看错了吧,这是家里囤腊肉的地窖,许是盖子没盖严,招了老鼠。”
“不是老鼠!”沈若蘅急忙反驳,“我看到了手!青灰色的,还有臭味……”
“胡说什么!”柳月娘突然提高了声音,脸色也沉了下来,“好好的地窖里哪来的手?不过是天气潮湿,腊肉坏了罢了,那味道能熏得人犯迷糊,看错东西也正常。”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盯着沈若蘅,“后院不干净,小姐以后没事别往这边跑,仔细沾了晦气。”
说完,她不再看沈若蘅,转身就走,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
沈若蘅站在原地,看着柳月娘消失在走廊拐角,又看了看那块重新盖好的青石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上天灵盖。腊肉坏了?那味道分明是腐臭,是死亡的气息!还有那只手,青灰色,长着黑指甲……她猛地想起报社里流传的“夜疫”传闻,说感染了那种怪病的人,皮肤会变成青灰色,身体逐渐腐烂,却死不了,只能在黑暗里像野兽一样活着……
难道顾宅的地窖里,关着的是……“夜疫”的感染者?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顾砚辞昼伏夜出,身上有铁锈味和血渍,书房是禁地,现在后院的地窖里又关着这种东西……这一切难道都和顾砚辞有关?他究竟是什么人?顾宅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她不敢再想下去,转身飞快地跑回主楼,仿佛身后真的有青灰色的手在追赶。回到房间,她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那只青灰色的手和柳月娘冷漠的脸。
柳月娘在撒谎,她一定知道地窖里是什么!可她为什么要隐瞒?顾砚辞又知不知道?
窗外的天色又暗了下来,乌云重新聚集,眼看又是一场大雨。沈若蘅走到窗边,望着后院那个不起眼的青石板,只觉得那下面仿佛有一双眼睛,正透过石板的缝隙,冷冷地盯着她。
那“嘶啦”的抓挠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像是在催促着什么,又像是在警告着什么。
她想起首饰盒里的铜钥匙,想起书房里的古籍,想起带血的纱布,还有顾砚辞苍白透明的脸。这一切线索像一张网,将她牢牢困住,而网的中心,就是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和这栋阴森诡异的顾宅。
“小姐,先生请您去餐厅用晚餐。”佣人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若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必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至少现在是。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打开房门,佣人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走向餐厅的路上,走廊里的光线昏暗,墙上的油画在阴影中显得面目狰狞。沈若蘅的脚步很轻,心里却翻江倒海。她知道,从看到那只青灰色的手开始,顾宅在她眼里己经不再是华丽的牢笼,而是一座藏污纳垢的坟墓,而她,就是被埋在里面的活祭品。
餐厅里,顾砚辞己经坐在主位上,依旧是一身深色西装,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他面前的餐盘里放着一小块牛排,却几乎没动,旁边的高脚杯里盛着深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像凝固的血。
“坐吧。”他抬眼看了她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落回自己的餐盘。
沈若蘅默默地坐下,拿起刀叉,指尖却在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顾砚辞的目光,那目光像冰锥一样,似乎能穿透她的伪装,看到她心底的恐惧和怀疑。
“后院的天气湿冷,以后少去。”顾砚辞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让沈若蘅的心猛地一紧。
他知道了?!
沈若蘅抬起头,撞进他漆黑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知道了,先生。”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餐厅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刀叉偶尔碰到餐盘的轻响。沈若蘅食不知味,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地窖里那只青灰色的手,和石板下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抓挠声。
她知道,顾砚辞一定也知道地窖里的秘密。柳月娘是在替他隐瞒。而她,作为他的妻子,却像个外人一样,被蒙在鼓里,甚至可能随时面临危险。
晚餐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沈若蘅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也敲打在她惶恐不安的心上。
地窖里的抓挠声,像一个魔咒,在她耳边不断回响。她知道,那石板下的东西,迟早会出来,而她,也迟早要面对顾砚辞和顾宅里所有的秘密。也许,那间禁地书房的铜钥匙,就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首饰盒,看着里面静静躺着的铜钥匙。藤蔓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仿佛也在无声地催促着她。
是时候了,她想。是时候用这把钥匙,打开那扇禁忌之门,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可怕的真相。哪怕那真相会将她彻底吞噬,她也必须知道,自己究竟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又究竟身处怎样的险境。
雨还在下,顾宅的夜晚漫长而黑暗,石板下的抓挠声似乎也随着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