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的晨雾浓得化不开,像一床湿冷的棉被压在顾宅后院。沈若蘅攥着发簪蹲在青苔石径上,盯着那方半埋在土里的青石板——昨夜赵老虎离开后,地窖里的抓挠声就没停过,此刻正隔着石板传来规律的“嘶啦”声,像有人用指甲反复划刻着朽木。
她刚用发簪撬开石板寸许,腐臭味混着泥土潮气喷涌而出,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竹器碰撞的脆响。
“小姐!”
柳月娘的声音像冰锥刺破晨雾,沈若蘅惊得转身,发簪掉在地上,弹起时划过老妇人的裙摆。柳月娘站在月洞门下,手里攥着把黑檀木戒尺,戒尺边缘磨得发亮,却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暗红,像浸过血。
“柳妈……”沈若蘅后退半步,鞋跟碾到上次嵌在石板边的铜钱,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妇人一步步走近,晨雾在她银白的发丝间凝结成水珠,往日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老宅的规矩,小姐忘了?”她扬起戒尺,“日不探阴,夜不问阳!”
戒尺带着风声劈下,沈若蘅抬手格挡,檀木重重打在掌心,疼得她闷哼出声。这力道绝非普通老妪所有,戒尺上的暗红纹路在接触皮肤时,竟让她掌心泛起极淡的青痕。
“地窖里是什么?”沈若蘅咬牙问道,盯着柳月娘紧握戒尺的手。
“小姐不该问!”柳月娘的戒尺再次扬起,却在半空顿住,袖口被晨风吹起,露出小臂上一道陈年疤痕——那疤痕呈月牙形,边缘焦黑,分明是齿痕!和地窖僵尸脖颈处的咬痕、江未晞颈间的旧疤形状一模一样,只是更深、更扭曲,像被某种利爪撕裂后又强行愈合。
沈若蘅的心脏猛地一沉:“这疤……”
“啪!”
戒尺狠狠打在石板边缘,震得青石板上的青苔簌簌掉落。柳月娘猛地拉下袖口,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小姐再碰地窖,老身就只能请先生‘做主’了!”
“做主?”沈若蘅想起顾砚辞的獠牙和青黑色的藤蔓斑,“先生会把我也变成地窖里的‘冻僵者’,对吗?”
柳月娘的手抖了一下,戒尺险些落地。她看着沈若蘅掌心的红痕,那淡青的印记正随着心跳微微蠕动,和她小臂上的疤痕产生了诡异的共鸣。“小姐的血……”老妇人喃喃道,“和先生母亲的一样……”
先生的母亲?沈若蘅想起江未晞刻在墙上的“辞”字,想起1895年码头实验的传闻。柳月娘小臂上的齿痕疤痕,难道是顾砚辞的母亲留下的?还是……顾砚辞本人?
“柳妈也是被先生咬过的,对不对?”沈若蘅逼近一步,闻到老妇人袖口溢出的雪松香里,藏着极淡的血腥味,“您小臂上的疤,和地窖僵尸的齿痕一样!”
“住口!”柳月娘突然崩溃般后退,戒尺“当啷”落地,惊飞了梧桐树上的乌鸦。她指着沈若蘅,手指颤抖:“老身是顾家的人!从1895年起就是!”
1895年!沈若蘅想起书房里1895年的旧照片,想起黑旗队的码头实验。柳月娘竟从那场实验时就存在了?她看着老妇人银白的发丝和满脸皱纹,再联想到顾砚辞不老的脸,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成型——柳月娘的衰老,会不会也是伪装?
“1895年,先生的母亲为了保护他,被寄生体啃噬了心脏……”柳月娘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老身当时就在场……”
沈若蘅看着地上的戒尺,那暗红的纹路此刻竟像活物般蠕动,和地窖棺材上的藤蔓花纹同步起伏。原来柳月娘不仅知道所有秘密,还亲身经历了1895年的实验,她小臂上的齿痕,很可能是为了保护顾砚辞而被寄生体咬伤留下的。
“所以您才守着地窖,守着先生,”沈若蘅的声音在颤抖,“守着这些被寄生体感染的‘冻僵者’!”
柳月娘弯腰捡起戒尺,檀木在她掌心泛着冷光:“小姐只看到冻僵者,可曾想过,先生每压制一次寄生体,就要承受钻心的疼?”她指向沈若蘅掌心的淡青痕,“您的血能缓解先生的痛苦,这才是他娶您的原因!”
缓解痛苦?沈若蘅想起顾砚辞凌晨三点在犬舍撕咬生肉的獠牙,想起他袖口不断蔓延的青黑色斑。原来他寻找“灯塔血脉”,不仅是为了压制寄生体,更是为了缓解转化的痛苦。
“先生不是怪物,”柳月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是1895年那场实验唯一的‘成功品’,却也被寄生体折磨了三十多年!”
成功品?沈若蘅想起江未晞的青灰色指尖和灰白色瞳孔,想起地窖里五口刻着藤蔓花纹的棺材。顾砚辞所谓的“成功”,就是像怪物一样活着,依靠吸食血液和压制寄生体维持人形?
“日不探阴,夜不问阳,”柳月娘重新握紧戒尺,“这规矩是先生母亲定下的,意思是白天不打扰地下的‘过去’,夜晚不追问地上的‘现在’。小姐若再犯,老身真的保不住您了。”
沈若蘅看着老妇人眼中的恐惧和哀求,又看看石板下不断渗出的青白色微光。柳月娘的戒尺、小臂的齿痕、1895年的秘密,都在证明顾宅的每一个人都深陷在“夜疫”的泥沼里。
“柳妈手臂上的疤,”她最后一次追问,“是先生母亲咬的,还是……先生?”
柳月娘猛地转身,不再看她,佝偻的背影在晨雾中像座墓碑:“小姐该回房了,先生醒了,在找您。”
沈若蘅站在原地,看着老妇人消失在月洞门后,才敢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道被戒尺打过的红痕下,淡青的印记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温暖的红光,和她“灯塔血脉”的反应一致。
她知道,从柳月娘挥起戒尺的这一刻起,顾宅的禁忌不再仅仅是地窖的秘密,更牵扯到1895年那场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实验。柳月娘的戒尺和小臂的齿痕,不仅是老管家的忠诚证明,更是悬在她头顶的警告——有些过去,连触碰都是致命的。
窗外的雾渐渐散去,沈若蘅却觉得顾宅的秘密更加深邃。柳月娘那句“日不探阴,夜不问阳”在耳边回响,暗示着顾砚辞与地窖里的“冻僵者”之间,存在着某种阴阳共生的诡异关系。而她的“灯塔血脉”,或许不是救赎的希望,而是点燃这场百年悲剧的最后一根引线。
她深吸一口气,走向主楼,掌心的红光隐隐发烫。她知道,柳月娘的戒尺打不散她的疑虑,反而让她更加确定,顾宅的每一块青石板下,都埋藏着足以颠覆雾都的黑暗真相。而她,必须在被这黑暗吞噬前,找到那束能照亮一切的“灯塔”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