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雾都的雨丝如针,扎在报社资料库的玻璃上。沈若蘅蹲在积尘的报架前,指尖划过1917年的报纸卷,油墨味混合着樟脑气息,像打开了一口尘封十年的旧棺。她记得赵老虎腰间佛珠上的血垢,记得顾砚辞袖口永不消退的青斑,而此刻,她需要一把能丈量时间的尺。
“找到了……”
她在霉烂的报纸堆里拽出一卷《申报》,1917年4月的报纸边缘己蛀出蜂窝状的孔洞,头版头条的标题烫金依旧:《留洋富商顾砚辞携西洋古董抵沪,沪上名流争相宴请》。配图是张银盐照片,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货轮甲板上,身后是飘扬的米字旗,而他的脸——
沈若蘅的指尖猛地戳破报纸,露出底下泛黄的相纸。照片里的男人眉梢有颗淡褐色的痣,笑时眼角会扬起相同的弧度,连左手无名指上那枚藤蔓纹戒指都和现在顾砚辞常戴的一模一样。十年光阴,在他脸上没留下任何痕迹,连眼神里的沉郁都如出一辙。
“精通西洋医学,尤擅病理研究……”沈若蘅低声念出报道,指甲抠进“病理研究”西个字。她想起顾砚辞书房里的《寄生体纲目》,想起他指尖能腐蚀金属的青黑色黏液,这哪是什么富商,分明是带着“夜疫”迁徙的病原体!
报纸边缘的豆腐干文章里,她找到另一篇同年8月的社会新闻:《沪上怪病复发,死者状若僵鱼》。报道隐晦地提到十六铺码头出现“面色青黑、血液凝固”的死者,与雾都当前的“夜啼”症状完全一致,而配图角落的速写——青灰色的手抓着船舷,指甲蜷曲如钩——和她在地窖看到的“冻僵者”分毫不差。
“沈小姐还在翻旧报纸?”老校对员的咳嗽声从门口传来,假牙在昏光下闪了闪,“顾先生的司机己经等在楼下了。”
沈若蘅慌忙将报纸塞进裙兜,1917年顾砚辞的照片边角硌着大腿,像块烧红的烙铁。她想起柳月娘说的“1895年码头实验”,想起1905年留洋医生的失踪,现在又多了1917年的沪上怪病——顾砚辞每到一处,“夜疫”便随之爆发,他根本不是什么受害者,而是“夜疫”的携带者!
回到顾宅时,江未晞正坐在玄关啃甘蔗,看见她进来,故意将蔗渣吐在她脚边:“嫂嫂去报社查什么呀?是不是找表哥的‘黑料’?”少女的门牙上沾着紫黑蔗汁,左眼下方的蝶形青斑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和1917年怪病报道里的尸斑图案惊人相似。
沈若蘅没有理她,径首走向楼梯,裙兜里的报纸发出沙沙声响。顾砚辞站在二楼走廊尽头,手里把玩着她的祖传怀表,表盖内侧的码头图案在他掌心泛着铜光,而他眉梢那颗淡痣,在昏光下若隐若现,和1917年照片里的位置分毫不差。
“夫人去了报社。”他转过身,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找到有趣的东西了?”
沈若蘅停在楼梯中间,手紧紧抓住雕花栏杆。栏杆上的藤蔓花纹和她裙兜里1917年照片里顾砚辞的戒指纹路一模一样,而他此刻的穿着,竟和十年前照片中的西装款式相同,只是袖口多了道新鲜的血渍。
“先生1917年到过上海?”她鼓起勇气,声音却在发抖,“那年的怪病,和现在雾都的‘夜啼’,很像呢。”
顾砚辞的手指顿住,怀表链在掌心缠成死结。他抬眼时,沈若蘅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猩红,快得像错觉:“夫人看错了,不过是同名同姓罢了。”
“同名同姓?”沈若蘅掀开裙兜,露出报纸一角,“连眉梢的痣都长在同一个地方?连戒指花纹都一样?”
空气瞬间凝固。顾砚辞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他的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沈若蘅却在这时闻到他领口溢出的雪松香里,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和1917年沪上怪病报道里描述的“尸身腥气”一模一样。
“夫人该休息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磨砂纸擦过锈铁,“过去的事,知道太多不好。”
沈若蘅看着他胸前的藤蔓纹领带夹,突然想起1917年照片里他佩戴的同款配饰。“先生每到一个地方,‘夜疫’就会爆发,”她攥紧了裙兜里的报纸,“您不是医生,是‘夜疫’的源头,对不对?”
顾砚辞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反手一掌拍在楼梯扶手上,雕花木板瞬间裂开道缝。他的指尖渗出青黑色的黏液,和1917年怪病死者皮肤下的红线一模一样:“够了。”
沈若蘅看着他指尖的黏液,看着他不老的脸,看着1917年报纸上的重影,终于明白了。顾砚辞不是感染了“夜疫”,他本身就是“夜疫”的宿主,从1895年码头实验开始,他便带着寄生体在各地迁徙,每到一处,便留下“冻僵者”的痕迹。
“先生在1917年的上海,也做了同样的实验,对吗?”她想起报纸上的怪病死者,想起地窖里的僵尸,“用活人做‘灯塔血脉’的实验!”
顾砚辞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猩红退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我在救人。”
“救人?”沈若蘅猛地后退,撞到了身后的立柱,“用寄生体把人变成‘冻僵者’叫救人?”
顾砚辞没有回答,只是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件东西,抛在沈若蘅脚边——那是1917年《申报》的另一张剪报,报道的是当年一位医生成功救治怪病患者的事迹,配图里的医生侧影,和顾砚辞如出一辙。
“夫人该看看这个。”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再判断我是救人,还是害人。”
沈若蘅盯着地上的剪报,又看看他袖口不断蔓延的青黑色斑——那斑纹正在随着他的呼吸蠕动,和1917年怪病死者的尸斑同步起伏。她终于明白,顾砚辞在1917年的上海,不仅是“夜疫”的携带者,也曾是试图控制寄生体的医生,只是他的方法,远比她想象的更黑暗。
“先生找到‘灯塔血脉’,是为了治愈寄生体,对吗?”她想起自己血液里的红光,想起柳月娘说的“压制寄生体”,“但实验失败了,对不对?”
顾砚辞的身体猛地一僵,转身走向书房,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像一座被遗弃的墓碑。沈若蘅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袖口的青黑色斑,知道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1917年的上海怪病,是顾砚辞试图治愈寄生体的另一次失败实验,而她的“灯塔血脉”,很可能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大的绝望。
“小姐,”柳月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老妇人端着一碗红枣汤,“先生让您补补身子。”
沈若蘅看着碗里暗红的汤水,想起1917年报纸上的怪病死者,想起顾砚辞十年不变的容貌。她没有接汤,只是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房间,裙兜里的1917年报纸像一块烙铁,烫得她皮肤生疼。
她知道,从发现十年前同名者的这一刻起,她和顾砚辞之间,再也没有任何时间的隔阂了。而1917年沪上报的重影,不仅是顾砚辞不老的证据,更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预示着更大的危机即将爆发。她的“灯塔血脉”,或许不是治愈的希望,而是点燃这场百年浩劫的最后一根火柴。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沈若蘅站在窗前,看着顾宅花园里的梧桐树在雨中摇曳,突然觉得,自己的血液正在发热,和1917年报纸上记载的“怪病”隐隐呼应——也许,她的存在,就是顾砚辞百年孤独中,最致命的那道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