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沈若蘅攥着发簪蹲在后院青苔石径上,听着柳月娘的脚步声消失在铁门之外。她等了三刻钟,首到听见街角卖桂花糖粥的梆子声,才敢摸向那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板——上次仓皇逃离时,她在石板边缘嵌了枚铜钱做记号,此刻铜钱还在,却多了道新鲜的刮痕。
“嘶啦——”
地窖下的抓挠声比上次更清晰,像钝指甲刮过朽木。沈若蘅用发簪撬开石板缝隙,腐臭味混合着泥土潮气喷涌而出,比上次更浓烈,带着一种烂水果混着铁锈的甜腥。她屏住呼吸,从发髻拔下第二支银簪,卡住石板边缘往上一撬。
石板缝隙撑开两指宽,微光从缝里漏出来——那是种诡异的青白色光,像停尸房的瓦斯灯。沈若蘅眯起眼,看清地窖底部铺着青砖,码放着五口黑漆木棺,棺盖上刻着扭曲的藤蔓花纹,和顾砚辞铜钥匙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中间那口棺材盖半开着,露出一截破烂的寿衣袖子,袖口绣着褪色的寿桃纹。沈若蘅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看着那截袖子突然动了一下,接着,一只青灰色的手从棺材里伸出来,指甲漆黑蜷曲,正用力抠挖着棺壁——正是第6章她见过的那只手!
“嗬……嗬……”
棺材里传来嗬嗬声,像漏风的风箱。沈若蘅捂住嘴,看见那手的主人缓缓坐起,破烂寿衣下的皮肤青灰如石,面部肌肉僵硬,眼球浑浊发白,却在转动时闪过一丝诡异的红光。最让她毛骨悚然的是,这“尸体”的脖颈处,有两个并排的细孔,孔眼周围的皮肤呈焦炭状,和码头浮尸后颈的针孔形状一致,却更大、更深,分明是獠牙咬出来的!
“冻僵者……”她想起阿桂的描述,胃里一阵翻涌。这不是自然死亡的尸体,这是被顾砚辞咬过的“僵尸”!
地窖深处的青白色光来自墙角的油灯,灯盏里烧的不是煤油,而是某种青绿色的黏液,和江未晞脸上的蝶形青斑颜色相同。灯光下,她看见每口棺材的棺盖上都贴着黄符,符纸边缘卷翘,墨迹早己发黑,却仍能辨认出上面写着“镇”“封”等字。
“砰!”
右侧的棺材突然发出巨响,棺盖被从内部撞得跳起,露出一只同样青灰色的手。沈若蘅吓得松开手,石板“砰”地落回原处,将地窖的腐臭味和嗬嗬声彻底隔绝。她连滚带爬地后退,发簪掉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小姐,您在做什么?”
柳月娘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老妇人提着菜篮站在月洞门后,竹篮里的青菜上还滴着水,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沈若蘅看着她围裙上的褶皱,突然想起顾砚辞锁骨下的青黑色藤蔓斑——那形状,和棺材上的藤蔓花纹一模一样。
“我……我看石板上有青苔,想撬掉些。”沈若蘅抓起地上的发簪,指尖还在发抖。
柳月娘放下菜篮,走到石板前,用脚尖碾过沈若蘅刚才撬动的缝隙,青苔被碾成绿色汁液:“后院湿滑,小姐仔细摔跤。”她蹲下身,指甲抠进石板边缘的泥土,沈若蘅看见她小指上戴着枚青铜戒指,戒面刻着半片蝶形花纹,和江未晞的青斑形状互补。
“柳妈戴的戒指……真别致。”沈若蘅故意转移话题,目光却盯着戒指上的蝶形纹。
老妇人的手抖了一下,迅速将手藏进围裙:“乡下老物件罢了。小姐该回房了,先生醒了,在找您。”
沈若蘅跟着柳月娘走向主楼,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地窖里的五口木棺,脖颈处的獠牙齿痕,棺材上的藤蔓花纹,柳月娘的蝶形戒指……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顾砚辞不仅是寄生体宿主,他还在地下室“储存”着被他咬过的“僵尸”,而柳月娘,很可能是他的帮凶。
“先生找我做什么?”她攥紧了袖中的发簪,簪尖还沾着地窖的泥土。
柳月娘推开客厅的门,顾砚辞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她的祖传怀表,表盖内侧的码头图案在他指尖下闪着铜光。他穿着墨色西装,领口系着银灰色领带,领带夹是枚铜质棺钉,和地窖棺材上的钉子一模一样。
“夫人去了后院?”他抬起头,眼神在她沾着泥土的鞋面上停顿片刻,“石板好玩吗?”
沈若蘅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知道!她想起地窖里那只青灰色的手,想起脖颈处的齿痕,鼓起勇气:“先生地窖里的‘冻僵者’,脖颈上的牙印,和先生的犬齿很像呢。”
顾砚辞的手指顿住,怀表链在掌心缠成死结。他抬眼时,沈若蘅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猩红,快得像错觉:“夫人看错了,那是……治疗留下的针孔。”
“针孔?”沈若蘅逼近一步,想起码头浮尸后颈的细孔,“什么样的针能留下两个并排的孔,还把皮肤烧成焦炭?”
空气瞬间凝固。顾砚辞站起身,墨色风衣扫过地毯,发出沙沙的声响。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声音低沉沙哑:“夫人该学学规矩了。”
沈若蘅看着他的背影,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皮肤下,青黑色的藤蔓斑正在蔓延,和地窖棺材上的花纹同步蠕动。她想起1905年剪报上的留洋医生,想起黑旗队的码头实验,终于明白了——顾砚辞不仅感染了寄生体,他还在利用寄生体制造“僵尸”,那些地窖里的木棺,是他的“藏品”或“实验品”。
“先生把他们关在地窖,是为了研究寄生体,对吗?”沈若蘅的声音在颤抖,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就像1905年你在码头做的实验一样!”
顾砚辞猛地转过身,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的犬齿在晨光中闪着寒光,比以往更长更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夫人知道的太多了。”
他一步步走近,沈若蘅下意识后退,却撞到了身后的茶几。顾砚辞的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脖颈,沈若蘅闭上眼,等着獠牙刺入皮肤的剧痛——但疼痛没有传来,只有微凉的指尖擦过她的耳垂,取下了她的珍珠耳钉。
“这对耳钉,”他把玩着珍珠,语气突然变得平静,“和我母亲的很像。”
沈若蘅睁开眼,看见他眼中的猩红退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悔恨?她想起地窖里的“冻僵者”,想起码头的浮尸,想起第37号样本的标签,那丝悔恨瞬间被恐惧取代。
“先生的母亲,也是被您这样……咬过吗?”她脱口而出,随即后悔了。
顾砚辞的身体猛地一僵,珍珠耳钉从指尖滑落,摔在地上碎成两半。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封的黑暗:“柳妈,带夫人回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柳月娘从屏风后走出,手里拿着安神汤,眼神复杂地看着沈若蘅。沈若蘅看着她小指上的蝶形戒指,想起地窖里的五口木棺,突然明白了——柳月娘的戒指,和江未晞的青斑,合起来正是一只完整的蝴蝶,而顾砚辞棺材上的藤蔓花纹,是束缚蝴蝶的枷锁。
“先生怕什么?”沈若蘅突然笑了,笑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怕我发现你不仅是寄生体宿主,还是制造‘冻僵者’的怪物?”
顾砚辞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书房,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孤寂,像一座被遗弃的墓碑。沈若蘅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袖口不断蔓延的青黑色斑,知道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顾砚辞的母亲,很可能也是他的“作品”,而地窖里的五口木棺,只是他百年实验的冰山一角。
柳月娘端着安神汤走近,沈若蘅却猛地打翻汤碗,瓷片碎落的声音里,她看见汤碗底沉着半片蝶形青斑——和江未晞脸上的一模一样。
“小姐……”柳月娘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哀求。
沈若蘅没有理她,只是一步步走向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她知道,从第二次窥探地窖的这一刻起,她和顾砚辞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而地窖里的腐臭与微光,只是这场百年噩梦的序章,更深的黑暗,还藏在顾砚辞的书房里,藏在1895年黑旗队的密档中,藏在她自己流淌着“灯塔血脉”的血管里。
窗外的雾不知何时散了些,阳光照在地窖的石板上,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腐臭味。沈若蘅站在楼梯上,看着自己映在扶手上的影子,突然觉得,自己的血液正在发热,和地窖里青白色的微光隐隐呼应——也许,她的“灯塔血脉”,不仅是顾砚辞的解药,更是点燃这场百年浩劫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