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雾都的雨丝像细针,扎在沈若蘅回报社的路上。她攥着祖传怀表,表盖内侧的码头图案硌得掌心发疼——这是她第三次以“整理旧报纸”为由离开顾宅,柳月娘盯着她的眼神像防贼,顾砚辞书房的铜质针管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沈小姐回来啦?”老校对员从铅字架后探出头,假牙在昏黄灯光下闪了闪,“顾太太还惦记着咱这破报纸呢?”
沈若蘅勉强笑了笑,指尖蹭过排版台上的油墨——还是熟悉的青黑色,像极了顾砚辞袖口的污渍。她曾在这里校对过三年社会版,知道档案室西墙有个暗格,藏着报社不愿公开的“怪谈”剪报。
档案室的霉味像陈年棺木,沈若蘅划亮火柴,光柱扫过积尘的报架。1920年代的报纸在最外层,1910年代的报纸虫蛀严重,她跪在地上,指尖终于触到1905年的报纸堆——纸页脆得像饼干,一捏就碎。
“找到了……”她在最底层摸到个铁皮盒,盒盖上焊着歪扭的“怪病”二字。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脑和腐纸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剪报,最上面一张的头版标题刺目:《码头怪病蔓延,死者状若僵尸》。
配图角落的木刻插图让她浑身一僵——画中是只青灰色的手,指甲蜷曲如钩,腕间缠着铁链,和她在地窖石板下看到的手分毫不差!文字记载着十六铺码头连续出现“冻僵者”,皮肤青黑,血液凝固,死状恐怖,与阿桂描述的“夜啼”受害者完全一致。
“当时有位留洋医生试图救治,”沈若蘅低声念出报道,“却在一夜后离奇失踪,其诊所遗留的笔记显示,怪病与‘血液寄生体’有关……”
她翻过剪报,背面贴着张模糊的照片,边角磨损严重。照片上是码头诊所的外景,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听诊器——那马甲的纹路,那微扬的嘴角,和1895年旧照片里的顾砚辞一模一样!只是照片里的他眼神更温和,没有如今的沉郁,袖口也没有青黑色的斑。
“留洋医生……顾砚辞?”沈若蘅的手指划过照片,相纸泛黄易碎,却清晰映出她震惊的脸。1905年到1927年,二十二年过去了,他的容貌竟没有丝毫变化,和1895年的照片如出一辙。
剪报里掉出张泛黄的便签,上面用钢笔写着:“黑旗队码头实验失败,寄生体失控,需灯塔血脉压制。”字迹遒劲有力,和顾砚辞婚书上的签名完全一致!沈若蘅猛地想起柳月娘的话“1895年码头的实验”,原来那场实验并非虚构,而顾砚辞不仅参与了,还在1905年试图救治感染者,却最终离奇失踪——所谓的失踪,恐怕是他感染寄生体后,不得不隐匿起来!
“沈小姐还在啊?”老校对员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刚才好像有人来问过1905年的报纸……”
沈若蘅慌忙将剪报塞进裙兜,火柴光照到暗格深处——那里还有个更小的铁盒,标签上写着“1895黑旗队”。她刚想伸手,老校对员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小姐,该回去了,顾先生的司机在门口等着呢。”
沈若蘅回头,看见门外站着顾宅的黑衣保镖,墨镜在昏暗中闪着冷光。她攥紧了裙兜里的剪报,青灰色的手绘图硌着大腿,像条冰冷的蛇。
回到顾宅时,江未晞正坐在玄关啃苹果,看见她进来,故意将苹果核扔在她脚边:“嫂嫂去哪了?表哥找你半天呢。”少女的门牙上沾着果肉,嘴角却勾起诡异的笑,左眼下方的蝶形青斑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沈若蘅没有理她,径首走向楼梯,裙兜里的剪报发出沙沙的响声。顾砚辞站在二楼走廊尽头,背对着她,手里把玩着她的祖传怀表——表盖内侧的码头图案在他指尖下闪着铜光。
“夫人去了报社?”他转过身,脸色比往常更苍白,眼窝深陷,“找1905年的旧闻?”
沈若蘅停在楼梯中间,手紧紧抓住雕花栏杆。栏杆上的藤蔓花纹和铜钥匙上的一模一样,而顾砚辞此刻的穿着,竟和1905年照片里的留洋医生同款马甲,只是袖口多了道新鲜的血渍。
“先生认识当年那位留洋医生吗?”她鼓起勇气,声音却在发抖,“他和先生一样,也穿这样的马甲。”
顾砚辞的手指顿住,怀表链在掌心缠成死结。他抬眼时,沈若蘅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猩红,快得像错觉:“夫人看错了,不过是普通款式。”
“是吗?”沈若蘅掀开裙兜,露出剪报一角,“那先生知道‘黑旗队码头实验’吗?知道‘灯塔血脉’吗?”
空气瞬间凝固。顾砚辞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他的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沈若蘅却在这时闻到他领口溢出的雪松香里,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和1905年剪报里描述的“寄生体腥气”一模一样。
“夫人不该知道这些。”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磨砂纸擦过锈铁,“1905年的医生,确实是我。”
沈若蘅猛地后退,撞到了身后的立柱。原来他真的活了至少三十二年!从1895年到1927年,他以不同的身份在雾都生存,用灯塔血脉压制寄生体,而她,就是他寻找了三十多年的“药引”。
“所以1905年你不是失踪,是感染了寄生体,对吗?”沈若蘅想起剪报上的“血液寄生体”,想起他凌晨三点在犬舍撕咬生肉的獠牙,“你一首在用别人的血维持生命,对不对?”
顾砚辞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沈若蘅看见他袖口的青黑色斑正在蔓延,像活物般爬上手背。他的犬齿在暮色中闪着寒光,比以往更长更尖:“夫人该休息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沈若蘅却在这时听见后院传来熟悉的“嘶啦”声——地窖的抓挠声,和1905年剪报里描述的“僵尸破土声”一模一样。
“那些‘冻僵者’,都是你实验失败的产物,对吗?”沈若蘅的声音在颤抖,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第37号样本,那个黄姓挑夫,也是你吸干了血才变成那样的!”
顾砚辞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反手一掌拍在楼梯扶手上,雕花木板瞬间裂开道缝。他的指尖渗出青黑色的黏液,和她袖中的骨头碎片上的一模一样:“够了。”
沈若蘅看着他指尖的黏液,看着他不老的脸,看着1905年剪报上的青灰色手,终于明白了。顾砚辞不是吸血鬼,他是1895年黑旗队码头实验的幸存者,感染了“夜疫”寄生体,从此依赖特殊血液维持形态,而她的“灯塔血脉”,是唯一能压制寄生体的关键。
“先生找了我三十年,就是为了我的血,对吗?”她攥紧了裙兜里的剪报,1905年的铅字硌得她生疼,“把我当成第38号样本?”
顾砚辞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猩红退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我找的不是样本。”
他转身走向书房,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像背负着千年的重担。沈若蘅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袖口不断蔓延的青黑色斑,突然想起剪报上那句话:“留洋医生试图救治,却在一夜后失踪。”
原来他不仅是感染者,也曾是试图拯救别人的医生。那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1895年的码头实验,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姐,”柳月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老妇人端着一碗红枣汤,“先生让您补补身子。”
沈若蘅看着碗里暗红的汤水,想起江未晞打翻的血袋,想起第37号样本的标签。她没有接汤,只是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房间,裙兜里的1905年剪报像一块烙铁,烫得她皮肤生疼。
她知道,从找到报社暗格的这一刻起,她和顾砚辞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而1905年的旧档案,只是揭开了这场百年“夜疫”的冰山一角,更深的黑暗,还藏在顾宅的地窖里,藏在1895年黑旗队的密档中,藏在顾砚辞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窗外的雾越来越浓,沈若蘅拉开窗帘,看见后院的地窖石板在雾中若隐若现,那里传来更清晰的抓挠声,和1905年剪报里描述的“僵尸夜啼”一模一样。她知道,今晚的顾宅,注定无眠。而她的“灯塔血脉”,或许不是顾砚辞的解药,而是点燃这场百年噩梦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