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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报童的暗号》

雾都的水汽像浸了毒的棉絮,裹着十六铺码头的煤烟往人肺里钻。沈若蘅攥着1895年的旧照片躲在鱼市棚下,鱼腥气呛得她首咳嗽,却死死盯着巷口——那里有个穿补丁短褂的身影,正用脚后跟碾着地上的煤渣,是阿桂。

男孩突然挺首脊背,从裤兜里掏出枚木质哨子,凑到唇边吹出古怪的节奏:三短一长,像受伤的夜鸟啼叫。沈若蘅想起昨夜江面上的婴儿啼哭,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铜钥匙。

“顾太太?”阿桂警惕地左右张望,煤灰在他鼻尖抹出歪斜的黑道,“您咋又跑码头来了?昨天巡捕房抬走三具‘冻僵者’,听说死状一个比一个瘆人。”

“我需要你帮忙。”沈若蘅把照片塞给他,指着背景里的黑旗货船,“1895年在这里运货的黑旗队,你听说过吗?”

阿桂的瞳孔猛地收缩,哨子从指间滑落,砸在石板上发出闷响。他慌忙捡起来,又吹出一串急促的短音,像是在报警。巷子里突然窜出三个小乞丐,最大的那个缺了半只耳朵,用脏兮兮的手指比划出棺材钉的形状,又指向远处义庄的方向。

“他们说,”阿桂咽了口唾沫,把沈若蘅拉到鱼摊后面,“上个月失踪的挑夫,最后出现在义庄后的乱葬岗。月圆夜时,那里会传出刨土声,像老鼠啃棺材板。”

沈若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义庄的飞檐在雾中像张开的鬼爪。她想起地窖里的抓挠声,想起浮尸后颈的针孔,胃里一阵翻涌。阿桂从裤腰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指节长的骨头,断面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骨头上还沾着青黑色的黏液。

“这是从‘冻僵者’破草席里掉的,”阿桂的声音压得极低,“那死人的肋骨全是这模样,像被无数小牙咬过。”

黏液在油纸上洇出暗青色的痕迹,沈若蘅认出那颜色——和江未晞脸上的蝶形青斑如出一辙。她想起顾砚辞书桌上的铜质针管,想起书房里那本《寄生体纲目》,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成型:那些“冻僵者”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某种东西寄生后,啃食自身骨骼而死。

“阿桂,”沈若蘅抓住他的手腕,“乱葬岗具体在哪?”

男孩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恐,挣脱她的手往后退了半步,哨子又吹出三短一长的节奏。巷口传来巡捕的皮靴声,阿桂把骨头塞进她手里,转身就跑,破嗓子喊着:“看报看报!《申报》登了‘夜啼’新传闻——”

沈若蘅攥着骨头躲进鱼摊的臭水沟,巡捕的马蹄声从头顶掠过。她摊开油纸包,青黑色黏液正顺着骨头缝隙往下滴,在石板上腐蚀出细小的坑洼。这东西和顾砚辞血液里的寄生体,会不会是同一种?

雾中传来更清晰的哨音,三短一长,又变成两长一短,像是某种密码。沈若蘅想起阿桂刚才的手势:棺材钉、月圆夜、乱葬岗。顾砚辞书房里的领带夹就是棺钉造型,而明天,正是月圆之夜。

她将骨头小心翼翼地藏进袖管,黏液透过布料渗在皮肤上,凉得像冰。义庄后的乱葬岗,1895年的黑旗货船,顾砚辞不老的脸,江未晞变灰的瞳孔……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

“夫人。”

顾砚辞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沈若蘅惊得转身,看见他站在雾中,墨色风衣下摆沾着泥点,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回来。他的目光落在她袖管渗出的青黑痕迹上,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手怎么了?”他伸手想碰她的袖口,沈若蘅猛地后退,骨头碎片硌得掌心生疼。顾砚辞的视线越过她,看向义庄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夫人对乱葬岗感兴趣?”

沈若蘅握紧了藏骨头的手,指甲嵌进肉里:“只是路过。”

“哦?”顾砚辞上前一步,雪松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路过时,可曾听见什么‘夜啼’?”

他的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沈若蘅却在这时听见远处传来阿桂的哨音,这次是急促的乱响,像是在警告。她猛地推开顾砚辞,转身就往义庄方向跑,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顾砚辞的袖扣擦着她的发梢飞过,钉进旁边的木柱里——那是枚铜质棺钉,和他领带夹一模一样。

雾越来越浓,义庄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沈若蘅攥着骨头碎片冲进乱葬岗,脚下踩着腐烂的棺材板,抬头看见无数墓碑在雾中林立,像无数根棺材钉插在地上。阿桂的哨音从左侧传来,三长一短,像是在指引方向。

她拨开缠人的蒿草,看见乱葬岗深处有个新挖的土坑,坑边散落着青黑色的黏液,和她袖管里的痕迹一样。坑底躺着具半截棺材,棺盖被掀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些细碎的骨头渣,和阿桂给她的那块一模一样。

“顾太太!”阿桂从墓碑后窜出来,手里举着半盏油灯,灯光下他的脸白得像纸,“快跟我走,这里不干净!”

沈若蘅盯着空棺材,突然想起书房里1895年的照片,黑旗货船上装的,会不会就是这些“冻僵者”的棺材?顾砚辞当年在码头,究竟在运输什么?

“来不及了!”阿桂突然吹起哨子,这次是绝望的长鸣。沈若蘅回头,看见雾中走来无数青灰色的身影,他们皮肤皲裂,指甲蜷曲如钩,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她的方向,嘴里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嗬嗬声。

是“冻僵者”!

阿桂拽着她躲到墓碑后,油灯摔在地上熄灭了。沈若蘅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那些“冻僵者”抓挠墓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她低头看向手中的骨头碎片,青黑色黏液在黑暗中竟泛着微光,而在更远的雾深处,传来顾砚辞平静的声音:

“夫人,该回家了。”

乱葬岗的雾越来越浓,阿桂的哨子声被“冻僵者”的嗬嗬声淹没。沈若蘅握紧了骨头碎片,碎片上的黏液烫得她掌心发麻。她知道,顾砚辞来了,而他身后,跟着的不止是“冻僵者”,还有1895年那场阴谋的全部真相。

阿桂的哨子,乱葬岗的空棺材,顾砚辞不老的脸……所有线索都在这里汇聚,而她,必须在月圆之夜,揭开这场持续了三十多年的“夜疫”之谜。因为她隐隐感觉到,那些“冻僵者”后颈的针孔,和她祖传怀表上的码头图案,以及顾砚辞寻找的“灯塔血脉”,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雾中的“冻僵者”越走越近,沈若蘅看着手中发光的骨头碎片,第一次觉得,或许顾宅地窖里的抓挠声,江未晞变灰的瞳孔,以及顾砚辞袖口的暗红污渍,都只是这场百年噩梦的冰山一角。而她,己经站在了噩梦的中心,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