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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雾中浮尸》

顾宅二楼的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沈若蘅捏着1895年的旧照片,指尖几乎要将泛黄的相纸揉碎。照片上顾砚辞身后的雾都码头牌坊,与祖传怀表内侧的图案严丝合缝,而柳月娘此刻正低头擦拭着茶盘,银簪在鬓边微微发颤。

“柳妈,”沈若蘅将照片拍在桌上,玻璃相框震出细微的裂纹,“这码头牌坊,先生年轻时真的去过?”

柳月娘手中的抹布“啪”地掉进茶碗,滚烫的茶水溅上她干枯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照片上的石牌坊:“小姐从哪翻出这东西……先生是留过洋,早年确在码头待过些时日……”

“待过些时日?”沈若蘅逼近一步,闻到她袖口溢出的雪松香里混着淡盐水味,“1895年到现在三十多年,先生的模样可一点没变。”

老妇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指抓着桌沿,指节泛白:“人靠保养……小姐该喝燕窝了……”她猛地抬手去够茶壶,却将整盏青瓷茶碗扫落在地,碎裂声中,沈若蘅瞥见她腕间有道月牙形旧疤,和照片里码头工人佩戴的防鲨齿痕惊人相似。

雾色在窗棂上洇开更深的灰。沈若蘅不再追问,转身抓起绣绷冲出顾宅,油纸伞在石板路上敲出急促的鼓点。十六铺码头的方向,雾霭正卷着江水腥气扑面而来,像某种巨兽的呼吸。

码头吊机在雾中若隐若现,锈铁骨架上挂着湿漉漉的麻绳,像绞刑架上垂落的绳索。沈若蘅攥紧照片躲在煤堆后,看见巡捕们正用竹竿拨弄着江面上的黑影——那东西卡在防波堤的铁栅间,青灰色的衣角在浪里浮沉。

“捞上来!”领头的巡捕啐了口唾沫,黄铜哨子在雾中吹出破音。

长钩勾住衣领的瞬间,沈若蘅捂住了嘴——死者仰着脸漂在水面,皮肤青灰如冻僵的石笋,嘴唇翻卷着露出黑紫牙龈,十根指甲蜷曲如鹰爪,每个指缝里都嵌着暗褐色的淤泥。这和阿桂描述的“冻僵的鱼”别无二致,只是那青灰色的皮肤下,隐约有蛛网般的红线在缓慢蠕动。

“又一个被‘夜啼’勾走的。”戴毡帽的船工往江里吐了口烟沫,“前半夜还听见江面上有婴儿哭,哭得人骨头缝发酸……”

“哭啥哭,”旁边的挑夫压低声音,“我婆娘说,那是江底的‘活死人’在找替死鬼,专吸活人血……”

沈若蘅后退半步,后背撞上湿漉漉的煤块。照片上1895年的顾砚辞笑得温文尔雅,背景里的码头牌坊此刻就在百米之外,牌坊顶的石兽被雾气笼罩,像蹲伏的巨怪。她想起柳月娘腕间的旧疤,想起地窖里抓挠石板的青灰色手,想起江未晞瞳孔变灰时的诡异笑容——那些碎片突然拼成完整的图景:顾砚辞在1895年的码头,用某种方式制造了这些“冻僵者”,而江未晞脸上的蝶形青斑,正是感染的印记。

巡捕们用草席裹住浮尸,竹竿挑起时,草席破了个洞,露出死者后颈——那里有两个并排的细孔,孔眼周围的皮肤呈焦炭状,像被烧红的细针穿刺过。沈若蘅猛地想起顾砚辞书桌上的铜质针管,尖端细如蚊喙,正是这种孔径。

“让开让开!”送葬的队伍抬着薄皮棺材走过,棺材缝里渗出黑红色的液体,在石板路上拖出蜿蜒的痕迹。沈若蘅盯着那痕迹,想起顾砚辞袖口的暗红污渍,想起浴室排水口带血的纱布——那些被雪松香掩盖的血腥味,原来一首都是真的。

雾越来越浓,码头上的汽笛突然长鸣,震得煤堆簌簌落灰。沈若蘅低头看向手中的照片,顾砚辞身后的货船上,帆布印着褪色的黑旗图案,和书房古籍里《黑旗队密档》的徽记一模一样。1895年的他,究竟在码头做什么?那些被“夜啼”带走的人,真的是江底的“活死人”,还是……被人为制造的怪物?

她转身想走,却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抬头看见顾砚辞撑着墨色油纸伞站在雾中,苍白的手指捏着她的绣绷,绷上未绣完的并蒂莲被雾水洇开,像两朵滴血的花。

“夫人不在家安胎,来这脏地方做什么?”他的语气平淡,伞骨却在微微发抖,“看够了‘冻僵者’?”

沈若蘅猛地后退,照片从指缝滑落,被顾砚辞用鞋尖踩住。他弯腰捡起照片,指尖拂过1895年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码头风大,仔细染了湿气。”

他的指尖触到她手腕时,沈若蘅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皮肤下,竟有极细的红线在跳动,和浮尸皮下的蛛网如出一辙。她猛地甩开他的手,退到煤堆边缘,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嘶啦”声——煤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抓挠木板。

顾砚辞的目光越过她,落在煤堆上,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回家。”

这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沈若蘅却在这时听见更清晰的抓挠声,夹杂着婴儿般的啼哭,从江面上飘来。她回头望去,雾中不知何时漂来无数黑影,青灰色的手从水面伸出,指甲在防波堤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上船。”顾砚辞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像铁钳,将她拖向岸边的乌篷船。沈若蘅挣扎着回头,看见巡捕们惊呼着西散奔逃,浮尸的草席被撕开,青灰色的“冻僵者”缓缓坐起,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她的方向。

乌篷船驶入浓雾时,沈若蘅听见顾砚辞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混着江水声,像百年前的叹息:“1895年的码头,不止有照片。”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被他抓出红痕,而在更深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随着江面上越来越近的婴儿啼哭声,轻轻跳动。雾中的浮尸、地窖的抓挠声、江未晞的青斑、顾砚辞不老的脸……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她不敢深思的答案——那些被“夜啼”带走的人,或许根本不是被勾走,而是……被他制造出来的。

乌篷船在雾中穿行,沈若蘅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铜钥匙,钥匙上的藤蔓花纹硌着掌心。她知道,从看见码头浮尸的这一刻起,她和顾砚辞之间,再也没有那层名为“夫妻”的薄纱了。他是1895年就存在的“怪物”,而她,很可能是他维持永生的关键——那所谓的“灯塔血脉”。

江面上的啼哭声越来越近,像是无数婴儿在同时啼哭,又像是无数青灰色的手在抓挠船板。沈若蘅看着顾砚辞在雾中若隐若现的侧脸,突然明白,柳月娘腕间的旧疤,或许不是防鲨齿痕,而是……被咬出来的。

雾中浮尸,只是这场百年阴谋的冰山一角。而她,己经站在了冰山的裂缝之上,脚下就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