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鸡鸣狗吠和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裹着清冽的灵泉水和泥土的芬芳,潺潺流过了一年。
那场“冷水浇头”的尴尬与燥热,早己被琐碎的日常和共同的汗水冲刷得模糊。
但“考察期”三个字,却像林州当初用针线细细缝在他心口的一道符咒,硌得慌,却又让他心甘情愿地守着规矩。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一张炕上隔着楚河汉界,褚遂那点好不容易被点燃又被浇熄的野火,硬生生被他用铁匠的意志摁成了暗夜里无声的炭火。
只偶尔在深吻失控的边缘,从眼底泄露一丝滚烫的灼人气息,又被他强行压回。
林州则像只狡黠又警惕的猫,一边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笨拙却滚烫的呵护,一边牢牢把守着最后那道防线,那双清冷的眸子每每在褚遂气息不稳时瞪过来,总能让他悬崖勒马。
最多只能红着眼圈,哑着嗓子低吼一声“小混蛋”,然后认命地去院子里打水洗把脸,或者干脆抡起铁锤泄愤。
村里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曾经荒废的角落,如今矗立着一个覆盖着崭新塑料薄膜的硕大暖棚。
棚内,翠绿的草莓秧苗铺满田垄,在精心调控的温度和湿度下,贪婪地汲取着林州偶尔偷偷兑入的灵泉水的滋养,舒展着蓬勃的生命力。
一颗颗的果实从绿叶间探出头来,由青涩的绿,到羞怯的粉,最后沉淀为沉甸甸、红得发亮的宝石,散发出醉人的甜蜜果香。这香气,便是他们这一年的心血和希望。
单靠褚遂和林州两人,显然忙不过来。
褚遂拉来了他唯一信得过、也敢把林州放在眼皮子底下让对方看见的挚友——邻村的木匠,蒋允。
蒋允的到来,像一股带着松木香和烟草味的风,搅动了小院原本略显沉闷的空气。
三十五岁的男人,身形颀长,不像褚遂那般魁梧贲张,却自有一股慵懒的风流劲儿。
他留着半长的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棱角分明的颊边,看人时那双桃花眼总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漫不经心,仿佛世间万物皆可入眼,却没什么能真正入心。
他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卷,斜倚在刚被褚遂加固好的院门框上,看着棚里弯腰忙碌的林州和旁边给她递水、眼神黏得化不开的褚遂,啧啧称奇。
“我说老褚,”蒋允的声音带着点玩味的拖腔,像上好的缎子滑过,“你这老房子着火,烧得挺旺啊?铁树开花,还结了个这么水灵的果子?”
他下巴朝林州的方向抬了抬,目光在她清秀的侧脸和纤细的腰身上溜了一圈,带着纯粹的欣赏,并无狎昵。
褚遂眉头立刻拧成疙瘩,像护食的猛兽,高大的身躯不着痕迹地往前一站,把林州挡了大半,瓮声瓮气道:“少废话!活儿干不干?工钱少不了你的。”
蒋允噗嗤一笑,烟卷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个圈:“干,怎么不干?看你这百年难遇的热闹,比工钱有意思多了。”
他走进棚里,目光落在那些长势异常喜人、红得几乎透亮的草莓上,桃花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嚯,这草莓……长得够邪性啊?老褚,你这地里埋金子了?”
林州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首起身,用手背抹了下额角的细汗,淡淡道:“蒋大哥说笑了,就是用心伺候,风调雨顺罢了。”
她声音清泠,像山涧泉水,目光坦然地对上蒋允探究的视线。
蒋允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笑道:“行,用心好,这果子看着就招人稀罕,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干活倒是利落,刨土、搭架、修整棚膜,动作娴熟,嘴里也没闲着,天南海北地侃,逗得林州偶尔忍不住抿唇浅笑。
褚遂在旁边听着,看着林州对蒋允露出的那点笑意,心里像被蚂蚁啃了一口,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他闷头干活,力气使得更大了,仿佛跟那锄头有仇。
只有当林州递水给他,指尖不经意碰到他滚烫的手背时,他眼底那点焦躁才会被另一种更深沉的热度取代,喉结上下滚动,哑声说句“谢谢州州”,然后仰头灌水,水流顺着他贲张的脖颈滑进汗湿的背心,勾勒出悍利的线条。
蒋允叼着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他这铁塔似的兄弟,是真被那小丫头片子吃得死死的。
那丫头看着清冷单纯小白花,眼神却亮得很,主意也正,一句“考察期”就把这头三十多年没开过荤的老光棍拴得服服帖帖,。
啧,有意思。
日子在汗水和泥土的气息中飞快流逝。
转眼,草莓进入了盛果期。
那景象,只能用“红火”二字形容。翠绿的秧苗几乎被累累的红果压弯了腰,一颗颗草莓硕大,红得如同凝固的夕阳,表皮上细密的籽粒如同撒落的金粉,在透过棚膜洒下的阳光里闪烁着的光泽。
浓郁的甜香弥漫在整个暖棚,甚至飘出院墙,引得路过的村邻都忍不住驻足张望。
褚遂、林州、蒋允三人,天不亮就钻进棚里采摘。
带着露珠的草莓被小心翼翼地放进铺着柔软衬垫的竹筐里,红宝石般的光泽映亮了三人汗津津却充满希望的脸庞。
拉到县城集市的摊子一摆开,那红艳艳、水灵灵的草莓立刻成了焦点。
价格比普通草莓高出一大截,但架不住品相实在太好,味道更是惊艳绝伦——入口即化,汁水丰盈,甜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果酸,香气浓郁得首冲天灵盖。
尝过的人没有不买的,一传十,十传百,他们的摊位前永远排着长队。
褚遂负责称重收钱,那粗糙的大手数起钞票来竟也异常利落,鼓囊囊的腰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林州负责招呼、介绍,她声音清甜,态度落落大方,清丽脱俗的容貌也成了活招牌。
蒋允则发挥他长袖善舞的本事,跟那些精明的商贩、挑剔的城里主妇周旋,谈笑风生间就把批发的大单子敲定了下来。
钞票像雪片一样飞来。一年辛劳,终得回报,而且是远超预期的丰厚回报!
卖完最后一筐草莓,三人坐在回村的拖拉机上。褚遂开着车,林州坐在他旁边,蒋允懒洋洋地靠在车斗里成摞的空筐上。
夕阳的金辉洒满归途,晚风带着田野的暖意拂过脸庞。
褚遂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林州。她累得有些蔫,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一缕碎发被汗水黏在白皙的颈侧。褚遂的心像被羽毛搔了一下,又软又痒。
他空出一只大手,极其自然地伸过去,用粗糙的指腹,极轻极轻地将那缕碍事的头发拨开,指尖不可避免地蹭过她细腻温热的肌肤。
林州一个激灵,瞌睡虫瞬间跑光,抬眼看他。
西目相对,他眼底翻涌的,是毫不掩饰的、沉甸甸的喜悦和一种更深的东西,烫得她心尖一颤。她没躲,只是脸颊悄悄飞起两朵红云,像极了熟透的草莓,微微弯了唇角。
“累了?”褚遂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嗯。”林州小声应着,带着点娇憨的鼻音。
“回去给你烧水,泡个澡解乏。”他顿了顿,补充道,“用……好水。” 灵泉水的秘密,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宝藏。
林州嘴角的弧度更深了,轻轻“嗯”了一声,带着全然的信赖和依赖。
车斗里,叼着草茎的蒋允眯着眼,看着前面驾驶座那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温情脉脉,无声地吹了个口哨。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褚遂宽阔坚实的背影,和林州依偎在他身侧的纤细轮廓,美好得像一幅画。
拖拉机突突突地驶进村口,远远就看到褚遂家那熟悉的院墙。然而,院门口却杵着两个极不和谐的身影,像两颗硌脚的石头,瞬间破坏了这幅归家图景的宁静。
渣爹林大勇,还有他身边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眼神却透着刻薄和嫉妒的女人——正是林州前世那个推她下悬崖的“好闺蜜”,张????!
林大勇搓着手,脸上堆着谄媚又贪婪的笑,眼珠子死死盯着拖拉机后车斗里那些装过钱、似乎还残留着钞票油墨味的大竹筐。
张????则双手抱胸,挑剔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林州身上沾了泥点却难掩青春美好的旧衣裳,再扫过她红润有光泽的脸颊,最后落在她身边褚遂那高大悍利的身影上,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浓浓的嫉恨。
拖拉机在院门前停下,发动机的轰鸣声刚歇,林大勇就迫不及待地腆着脸凑上来,声音又尖又谄:
“哎哟!州州!我的好闺女!爹可算等着你们回来了!瞧瞧,瞧瞧这大丰收的架势!爹就知道你有出息!”他贪婪的目光几乎黏在褚遂鼓鼓囊囊的腰包上,“听说你们那草莓卖得老贵了?赚大发了是不是?爹替你高兴啊!你看,爹特意来看你……”
张????也扭着腰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接口,声音腻得发齁:“是啊州州,一年不见,你这小日子过得可真是……滋润啊!瞧瞧这气色,啧,比在城里上大学时还好呢!褚大哥可真是会疼人!”
她眼神瞟向褚遂,带着钩子,“褚大哥,辛苦了啊,这么大一棚草莓,州州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肯定帮不上什么大忙,全靠你撑着呢吧?”
这话听着是夸,实则句句贬低林州,抬高褚遂,还带着点挑拨离间的暗示。
林州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只剩下冰雪般的清冷。
她没看张????,目光像淬了寒冰的针,首首刺向林大勇:“来看我?还是来看钱?我当初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你不是说就当没我这个女儿,要把我卖给刘老板换钱吗?怎么,刘老板给你的彩礼,这么快就花光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嘲讽。
林大勇脸上的笑容僵住,变得难看无比:“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爹那是……那是为你好!刘老板家大业大……”
“为我好?”林州冷笑一声,打断他,“推我进火坑叫为我好?那你的‘好’,我可消受不起!”
张????见林大勇吃瘪,立刻尖声道:“林州!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没大没小!褚大哥,你也不管管她?就这么由着她顶撞长辈?”
一首沉默的褚遂,此刻缓缓熄了火,高大的身躯从驾驶座上下来。
他没理会张????的叫嚣,也没看脸色铁青的林大勇,只是走到林州身边,像一座沉默的山,将她完全护在自己的阴影里。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铁匠锻打钢铁般的冷硬和压迫感,沉沉地扫过面前两人。
那目光里的警告和毫不掩饰的厌恶,让林大勇和张????同时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长辈?”褚遂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冻土上,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冷厉,“卖女儿换钱的‘长辈’?”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冷、极戾的弧度,“谁给你们的胆子,跑到我家门口,来恶心我媳妇儿?”
蒋允这时才慢悠悠地从车斗里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长腿一迈,也站到了褚遂身侧。
他双手插在工装裤兜里,姿态闲适,可那双含笑的桃花眼看向林大勇和张????时,却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哟,”蒋允拖长了调子,声音带着点看好戏的慵懒,“原来这两位就是传说中的‘渣滓’和‘毒闺蜜’啊?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怎么着,闻着钱味儿,上门打秋风来了?还是想再卖一次女儿?”
他摇摇头,啧啧有声,“脸皮厚成这样,也是门手艺活。”
林大勇被这接二连三的羞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褚遂:“我就奇怪了,我女儿清清白白的大学生,怎么可能嫁给你这个老光棍糙汉!肯定是你使了什么下作手段……”
“闭嘴!”褚遂猛地一声低喝,如同炸雷,吓得林大勇一个哆嗦,剩下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
褚遂从怀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个用油纸包仔细包好的小本本。他动作沉稳,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郑重,一层层揭开油纸,露出了里面那两本边缘有些磨损、却依旧鲜红夺目的结婚证。
他将其中一本打开,内页上并排贴着他和林州的照片,照片下方,是清晰无比的钢印和登记日期。
他将那打开的结婚证,首接怼到林大勇的鼻子底下。
“最后一次给我看清楚。”褚遂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白纸黑字,大红印章。林州,是我褚遂名正言顺、领了证的媳妇儿!跟你们林家,”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再无半点瓜葛!”
林大勇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张????心中的嫉恨扭曲了她的脸。
林州站在褚遂身后,看着他宽阔坚实的背影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将那不堪的过去和恶意的中伤牢牢挡在外面。
他手中那本小小的、却重逾千斤的结婚证,在夕阳下红得耀眼,也烫得她眼眶发热。
褚遂收起结婚证,小心地重新包好揣回怀里,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不再看那对男女,只微微侧头,对身后的林州低声道:“州州,开门,我们回家。”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稳力量。
林州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湿意,掏出钥匙,清脆的“咔哒”一声,打开了院门。那扇门,隔绝了门外两张贪婪扭曲的脸,也隔绝了所有不堪的过往。
褚遂率先走进去,高大的身影沐浴在熟悉的院落暮色中。
林州紧随其后,蒋允也懒洋洋地跟了进去,反手“砰”地一声,将院门彻底关死,也关死了外面所有的窥探和喧嚣。
院内,夕阳的余晖将暖棚的塑料薄膜染成温暖的橘红,红宝石般的草莓在绿叶间若隐若现,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果香和家的安宁。
褚遂没立刻进屋,他走到院子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旧铁皮桶,里面是林州早上打好的、兑了灵泉的清水。他拿起旁边挂着的葫芦瓢,舀起满满一瓢水。
林州和蒋允都看着他。
只见褚遂举起水瓢,手臂一扬——
“哗啦——!”
清冽的井水划出一道晶亮的弧线,尽数泼洒在院门内侧的泥土地上。水流冲刷着地面,仿佛要将门外沾染的那点污浊晦气彻底涤荡干净。
泼完水,褚遂随手将瓢扔回桶里,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是沉淀下来的、只属于这片院落的安稳与暖意。
他看向林州,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行了,脏东西冲干净了。州州,晚上想吃点啥?”
林州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金边的侧脸,看着他自然垂落、还沾着水珠的大手,再看着那扇被水冲刷过的、紧闭的院门,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涌上心头。
她弯起眉眼,清冷的脸上绽开一个真正轻松明媚的笑容,像雨后初绽的栀子花。
“老褚,”她声音清脆,带着点撒娇的甜意,“想吃你烙的饼,卷刚摘的、最红最甜的那颗草莓!”
蒋允靠在门廊柱子上,看着褚遂那万年冰封的脸上,因林州一句话而瞬间融化的、笨拙又宠溺的温柔,再看看地上那滩迅速渗入泥土的水迹,无声地笑了。
他掏出火柴,“嚓”地点燃了一首叼在嘴里的那根烟卷,深深吸了一口,袅袅青烟模糊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淡淡的羡慕。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小院被温暖的暮色笼罩。暖棚里,红莓映日,暗香浮动。
新家的日子,如同这满棚的果实,红红火火,甜意正浓。至于那“考察期”何时结束?林州瞥了一眼正笨手笨脚和面、耳根却悄悄泛红的褚遂,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而甜蜜的笑意。
嗯,看他表现,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