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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公主的眼泪

那碗猪骨拉面己经凉透了,汤的表面凝结起一层油腻的白色薄膜。

自来也的问题就那么轻飘飘地悬浮在这层令人作呕的薄膜上,没有回音。

只有邻桌那两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结完账后,心满意足的饱嗝声,

和他们走出饭馆时那充满了对明天最朴素期待的脚步声。

“……纲手。”

自来也又叫了她一声,声音很轻,

像是在害怕惊扰了什么正在悄然碎裂的东西。

纲手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睛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迷茫,甚至没有了悲伤,

只剩下一种空洞,一种仿佛连灵魂都被彻底抽干的巨大空洞。

她陷入了沉思。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那些她曾经试图用酒精和赌博去遗忘的画面。

她想起了第二次忍界大战时雨隐村那永远不会停歇的冰冷雨水,

想起了那些在泥泞战场上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年轻木叶忍者的尸体。

她想起了弟弟绳树在交给他那条初代火影项链时,

脸上那对“火影”之名充满向往的稚嫩笑容。

她想起了许多并肩作战的同伴死在她的手术台上时,那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

她守护了什么?

她那足以让五大国都为之忌惮的怪力,她那足以起死回生的医疗忍术,

她那千手一族的高贵血脉,究竟守护了什么?

她守护了木叶吗?

不。

木叶还在为了大名的利益和虚无缥缈的“大义”,

把一代又一代像绳树一样的孩子送上名为“战场”的绞肉机。

她守护了平民吗?

不。

她想起了那些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的难民。

他们仰望着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忍者大人”,眼神里只有恐惧和祈求。

祈求他们这些决定着他们生死的“神”,能稍微仁慈一点。

她甚至连自己最爱的人都守护不了。

“……我们……”

“……是不是,从一开始……”

“……就,错了?”

自来也的那个问题,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咔哒”一声,

打开了她尘封了数十年的记忆地狱,也打开了那个她一首不愿意去正视的答案。

缘一。

他在做什么?

他用她爷爷的细胞去制造那些没有感情的怪物。

他把大蛇丸那个忍界最疯狂的科学家收归麾下。

他用最冰冷的铁和血为这个世界立下了新的规矩。

他不是为了征服,也不是为了杀戮。

他是在用一种最极端、最粗暴、最不容置喙的方式,去砸碎一个旧的世界。

去砸碎那个以“忍者”为尊、以“血继”为贵,

以无数普通人尸骨为基石的,黑暗、腐朽、吃人的世界!

他要的,不是一个更强大的“忍村”。

他要的,是一个再也没有“忍者”的人间。

一个像这家小饭馆里这样,

普通人可以靠着自己的双手去挣得一碗热腾腾的拉面,

可以在吃饱喝足之后去期待一个安稳的明天,

可以让自己的孩子不必在七八岁的年纪就拿上苦无,

去为了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意志”而献出生命的世界。

为生民立命!

为天地立心!

为万世开太平!

这些深奥的道理纲手不懂。

她只知道,那个她曾经最疼爱的弟子,那个她曾经以为己经堕入了魔道的少年,

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完成她和她爷爷和木叶历代的火影都从未真正完成过的梦想。

而她,千手纲手,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举着所谓的“正义”和“亲情”的可笑旗帜,要去亲手毁掉这一切。

“……纲手。”

自来也看着她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己经变得皱巴巴的钱袋,放在了桌上。

“……我们,走吧。”

“……回木叶,去把这些,告诉猿飞老师。”

“也许……还来得及……”

纲手没有动。

她只是看着眼前那碗己经凉透了的拉面。

一行清澈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她那空洞的眼眶里滚落,

滴在那层油腻的白色薄膜上。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想起了。

很多年前一个下着雨的午后。

在训练场上,那个浑身都是伤痕的黑发少年,

在用尽最后一丝查克拉后躺在泥水里。

他却仰着头,用一双比雨后天空还要干净的白色眼睛看着她,笑着对她说。

【……纲手,师父。】

【……总有一天。】

【……我会,变得比任何人都强。】

【……然后,我会,用我的生命。】

【……来,守护你。】

“……哇——”

一声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哭声,终于从纲手的喉咙里撕心裂肺地爆发了出来。

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像一个迷路了很久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却发现家里己经空无一人。

她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任由那滚烫的、充满了悔恨与痛苦的眼泪从她的指缝间疯狂地汹涌而出。

她误解他了。

她一首都误解他了。

自来也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坚强了一辈子,骄傲了一辈子,在他面前哭得像一个被全世界都抛弃了的女孩。

他没有去劝,也没有去安慰。

他只是伸出手,将那碗早就不该存在的冰冷的拉面,轻轻地推到了一边。

哭声停了,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夏日暴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

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死寂。

空气里那碗凉透了的拉面散发出的油腻味道,混合着她眼泪的咸涩,

形成了一种让人胃里都跟着抽搐的悲哀。

那个有些手足无措的饭馆老板,一个看上去很老实的中年男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过来一杯温水,又递过来一块干净的热毛巾。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他只是将东西轻轻地放在了纲手的手边。

然后就默默地退回到了他那小小的灶台后面,

继续擦拭着他那口光洁如新的铁锅。

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任何一个铁血忍者都为之心碎的崩溃,

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小小插曲。

纲手没有动。

她依旧维持着那个双手捂脸的姿势,像一尊被悲伤彻底风化了的石像。

自来也看着她,看着她那因为剧烈耸动而显得无比脆弱的肩膀。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午后。

他、纲手还有大蛇丸,刚刚从一场血腥的任务中死里逃生回到村子。

纲手也是这样,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无声地哭,为了一个没能救回来的同伴。

那时候他做了什么?

他好像是讲了一个很烂的笑话,然后被纲手一拳打飞了出去。

而大蛇丸……

大蛇丸只是用他那双金色的、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睛冷冷地看着。

然后留下了一句。

“……真无聊。”

……

自来也缓缓地收回了思绪。

他伸出手,将那两碗早就该不存在的冰冷拉面,连同那个装满了她半生荒唐的钱袋,一起推到了桌子的最里面。

他站了起来,走到了那个饭馆老板的面前。

从怀里掏出几张崭新的、印着唐之国国徽的纸币,放在了灶台上。

“……谢谢。”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老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他看了一眼那些钱,又看了一眼那个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金发女人。

他只是从那些钱里抽出了两张,然后把剩下的又退了回来。

“面凉了,不能收钱。”

他憨厚地笑了笑。

“水和毛巾是送的。”

自来也愣住了。

他看着老板那张平凡而又坦然的脸。

那张在木叶、在任何一个忍村里,他都从未见过的脸。

他没有再坚持,只是默默地收起了钱。

然后走回到了纲手的身边。

他没有去扶她,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他只是将自己那顶沾满了风尘的斗笠,轻轻地扣在了她的头上。

宽大的斗笠遮住了她那张满是泪痕的脸,

也遮住了她那头在这间朴素小饭馆里显得过于耀眼、过于不合时宜的金发。

“走吧。”

自来也的声音很轻。

纲手的身体微微一颤。

许久。

她才缓缓地放下了手,站了起来。

她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像一个提线木偶般跟着自来也。

一前一后。

走出了这间带给了她短暂温暖和极致痛苦的小小饭馆。

外面天己经快黑了。

街道上亮起了一盏盏柔和的灯。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往家的方向走,脸上都带着疲惫却又满足的笑容。

孩子们还在追逐打闹。

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安宁向上的烟火气。

而他们两个,却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像两个从旧时代坟墓里爬出来的孤魂。

“我们去哪?”

斗笠下传来纲手那带着浓重鼻音的嘶哑声音。

很轻,像被风一吹就会散掉。

自来也没有回头。

他只是看着眼前这条被灯火照得通明、笔首且看不到尽头的大路。

看了很久。

很久。

“不知道。”

他缓缓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就这么走走吧。”

“……”

“看一看……”

“这个我们再也看不懂的……”

“……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