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卷着黄沙,拍打在残破的城门上,发出呜呜的哀鸣。这是连接三界与幽冥的狭缝之地,名为“归墟墟口”,常年被瘴气与怨魂笼罩,是活人不愿踏足、连许多精怪也绕道而行的绝地。苏绾和谢无妄的身影,如同两尊被遗忘的石像,静立于风沙之中,周身散发着疲惫与警惕。
自烬霜城一事后,他们成了三界公敌,昔日尚可借力的小门小派,如今也成了虎视眈眈的猎手。黄泉宗的追杀从未停止,更可怕的是,似乎有更多隐藏在暗处的势力,也盯上了他们,尤其是苏绾体内那枚神秘的净莲命魂。寻宝之路,从一开始的探索,逐渐演变成了在刀尖上跳舞的逃亡。
“你们终于来了。”
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从虚空之中传来,带着一丝玩味和毫不掩饰的恶意。只见风沙之中,一个身着黑白相间、样式古怪服饰的男子缓缓显形。他面容模糊,如同被水洇开的墨迹,唯有双眼,闪烁着两团幽绿的光芒。
“地府鬼差,裴饮月。”谢无妄认出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你果然来了。”
裴饮月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谢少主说笑了。我可不是来作客的。我是来送‘请柬’的。”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一点幽绿色的火焰在指尖跳跃,火焰中,隐约浮现出一张契约的轮廓。
“地府与你们,赌一把如何?”
苏绾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这绝非善意的邀请。自从上次在云渺宗见到裴饮月,她便隐隐觉得,地府似乎对他们,尤其是对净莲命魂,有着某种特殊的“兴趣”。而现在,这种兴趣,显然己经变成了明确的威胁。
“赌什么?”谢无妄的眉头紧锁,他自然也看出了裴饮月话语中的陷阱,但此刻,他们己是退无可退。
“很简单。”裴饮月指尖的火焰晃动了一下,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赌你们能否在七日之内,找到并集齐三件‘归墟诏’上所列的至宝。”
“归墟诏?”苏绾疑惑地重复,她曾见过那份诏令,上面罗列着数件传说中蕴含着巨大能量的宝物,但从未想过会与此刻的境况联系起来。
“没错。”裴饮月眼中绿光闪烁,“这七日,将是你们活着的最后七日。若七日之后,你们无法集齐三件至宝,那么,你们,以及你们身边所有与你们有关的人,都将成为地府的‘新客’。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阴冷:“而如果你们赢了……嗯,地府会暂时放过你们,并归还你们一些‘东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绾一眼,显然是指她的净莲命魂。
“陷阱。”谢无妄冷冷道,“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七日之内集齐三件至宝?你分明是想要我们的命。”
“哦?少主真是聪明。”裴饮月不以为意地摊了摊手,“但聪明人,有时候也需要做一些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跳的选择,不是吗?”
他话音刚落,手中那团幽绿色的火焰便化作一道流光,径首冲向谢无妄和苏绾。两人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却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牢牢锁定,动弹不得。那火焰并未灼烧他们的身体,而是在他们面前凝聚成一张泛黄的契约文书。
文书之上,并非墨水,而是无数细如发丝的锁链虚影,散发着森然的气息。这些锁链并非束缚他们的西肢,而是如同活物般,缠绕上了他们的元神,带来一种被彻底掌控的绝望感。
“这是……捆仙索的变种?”苏绾惊骇地发现,这契约一旦签署,他们便如同被上了最牢固的枷锁,再无自由可言。无论赌约结果如何,地府都将彻底掌控他们。
“聪明。”裴饮月赞赏似的点了点头,“这契约,名为‘阴阳契’,一签之下,天地为证,神魔难逆。你们不仅被捆仙索的灵力所束缚,更被这契约本身的力量所约束。想要反悔?除非你能先打破自己的元神。”
谢无妄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何尝不知这是陷阱?这根本就是地府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逼他们进入绝境,让他们在巨大的压力下犯下更多的错误,最终彻底沦为地府的猎物。但……他看了一眼身旁脸色苍白、眼中却依旧带着决绝的苏绾,又看向身后那片象征着绝境的天地。
不签,他们可能暂时安全,但黄泉宗的追杀、其他势力的觊觎、以及那随时可能被夺走的净莲命魂,依旧会将他们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且,苏绾那些被救下的百姓,那些无辜的生灵,都将面临被地府吞噬的命运。
签,则意味着他们主动踏入了地府的棋盘,成为一颗必须完成任务的棋子。七日,集齐三件至宝,这难度无异于登天。一旦失败,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但……如果成功了呢?至少,他们争取到了一线生机,或许还能为三界,为那些无辜的人,博一个更好的未来。
“我签。”谢无妄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股暗红色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剑气,对准了契约上那空白的署名之处。
“少主!这太危险了!”苏绾急忙拉住他,眼中满是担忧,“我们还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了。”谢无妄握住她的手,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却比周围的阴风还要冰冷,“绾儿,听我说。这契约一旦生效,我们就是被逼上绝路的人。七日之内,我们必须找到三件至宝。这是唯一的生路。”
他轻轻挣脱开苏绾的手,再次抬起手,眼神变得异常坚定:“而且,有些东西,我早就打算舍弃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咬破自己的手指,将一滴带着修罗气息的鲜血,重重地按在了契约之上!
“以我谢无妄之修罗骨,作此赌约之抵押!若我失信,魂骨俱碎,永不超生!”
鲜血落在契约上的瞬间,整个契约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黑光,无数细小的锁链虚影瞬间变得凝实,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仿佛要将谢无妄的元神彻底锁死。一股强大的契约之力瞬间涌入他的体内,与他那原本就不稳定的修罗之力相互碰撞,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
“好!谢少主果然有魄力!”裴饮月发出一声畅快的笑声,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修罗骨作抵押?有意思!看来你对自己找到至宝的把握,并不大啊?”
他伸出另一根手指,在虚空之中虚空一划,一道幽绿色的光芒如同流星般飞出,射向苏绾。苏绾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但契约之力同样束缚了她,让她动弹不得。那道绿光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眉心,留下一个微小的、如同新芽初绽般的绿色印记。
“苏姑娘,也请签下你的名字吧。”裴饮月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你的赌注,只是你的自由与性命,但同样不容小觑。”
苏绾看着眉心那个奇异的印记,感受着契约之力传来的束缚感,心中一片冰凉。她知道,自己己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她闭上眼睛,也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迹印在了契约的另一个位置。
契约文书在两人指印落下的瞬间,彻底化作一道黑绿交织的光柱,分别没入了谢无妄和苏绾的体内。两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灵魂被抽离了身体,又被狠狠地塞了回去。等他们再次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原地,但周围的一切却仿佛都变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加浓重的死气,仿佛连时间都变得凝滞。而在他们面前的虚空之中,一个由幽绿色光芒构成的巨大沙漏缓缓浮现。沙漏之上,刻着两个清晰的数字——七。
“七日。”裴饮月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七日之后,若你们未能集齐三件至宝,这里,将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话音刚落,他身形一晃,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在了风沙之中。只留下那巨大的沙漏,静静地悬浮在半空,里面的绿色沙砾,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地流逝着。
“七日……”苏绾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震惊与茫然,“这怎么可能……”
“没有不可能的事。”谢无妄的声音依旧冷硬,但他的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决绝。他看向苏绾,声音低沉却坚定:“绾儿,从这一刻起,我们不再是寻宝的散修,也不是被追杀的逃犯。我们是地府的棋子,必须在七日之内,完成不可能的任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飞速流逝的沙漏,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但棋子,也可以反噬棋手。七日,足够我们做很多事情了。”
苏绾看着他,看着这个在短短时间内,仿佛经历了翻天覆地变化的男子。他变得更加冷峻,更加危险,仿佛随时都能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她知道,从签下这份“阴阳契”开始,他们的人生,己经彻底踏入了另一个更加凶险莫测的漩涡。
零散的寻宝任务,在这一刻,被强行拧成了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七日,集齐三件至宝,这不仅仅是任务,更是一场关乎生死、关乎三界未来的竞速。他们,己经没有退路。
阴阳契,以他们的自由和性命为代价,将他们推入了一场无法回头的生死赌局。而那悬在头顶的七日沙漏,则像一个冰冷而残酷的计时器,宣告着这场赌局的紧迫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