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微微亮,沈岚就乘着一辆马车离开了皇宫,车子摇摇晃晃的前进着,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陈西赶忙用手拉住了缰绳。
什么人这么猴急是赶着去见阎王吗,东坊这里宅子极多路也不够宽阔,要是马车够小的话倒还可以容纳两车并行。
只是现下,赵西瞧向对方那辆雕金砌玉的宝车,在晨光的照耀下还隐隐闪着金光。把金子嵌在马车上,都不害怕被盗吗?
赵西内心发出质问,也是这段日子跟着公主也算是长了见识,要是从前自己非要上去咬一下这金子,看看是真是假。
他从前是做猎户的,眼睛尖,一眼便看见了轿帘上绣的卢字,“公主,前面好像是卢家的马车。”
话音刚落对面就呵斥道,“前面的赶紧把路让开”,可能是看沈岚的马车太过朴素,对方语气也很不客气。
要是只是自己一个人驾马车,他肯定会让开,可现在车上坐的可是公主,怎么算都比卢家更有排面。
赵西便欲开口让对方让路,只是还未来得及张嘴,沈岚便将拉开帘子,语气淡漠道“让他们先走吧”。
赵西只好又把气憋回去,看着那架马车扬长而去。
长安街上行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个食肆开着门。
昨夜睡得太晚,沈岚索性靠在车壁睡着了,倏然一阵异香,涌入她的鼻尖,勾的她腹中馋虫大动。
“先停下来,一起去吃些东西吧!”她敲敲车窗说。
卖汤饼的大娘头上裹着蓝布,腰间还围着围裙,一手拿着铁勺搅着汤,一手又看顾着旁边油锅炸的饼,后面还蒸着几屉包子,烟火气缕缕升起。
“大娘,来三碗汤,再来几个油饼和包子。”
赵西还有些拘谨,在沈岚的生拉硬拽下,方才落了座。
大娘动作十分利索,一会儿的功夫,她们面前便摆满了食物,汤里放了胡椒,喝起来口齿生津,油饼炸的十分酥脆。
瞧这会儿,摊子上没什么人,沈岚便和大娘,聊了起来。她这人自来熟,一会儿功夫,连大娘家里有几只鸡,都给摸清楚了。
“小女郎不知道,这读书花费的银钱,可大了。我们家祖祖辈辈,也就只有我这小孙子,能认识几个字,这孩子可聪明了。”提起自己的孙子,大娘脸上的笑意便止不住。
“男娃娃都读不上书,哪能轮得上女娃呢?”
“过段时间,我会开一家书院,让小女郎免费读书。”沈岚放下碗筷,一本正经道。
只是她现在年纪实在小,别人只当她在逗乐。
大娘哄着她道,“要真要这种书院,能不能让我也去识几个字啊?”
沈岚十分认真的点点头,她顶着一张圆润可爱的孩童脸,努力的绷住脸,试图让自己说的话,看起来有分量些。
用完饭后,赵西继续驾车往宋府走,街上的行人和马车,逐渐填满了长安街。他不得不勒紧马车,谨防撞到那个过路人,耽误了行程。
一路上车马慢慢摇着,费了一些功夫才到宋府。
宋询人好,对府中的侍从也是十分友善,和旁人门前站得笔首的侍从不同,宋询门前的小厮坐在软垫,恣意悠闲。
沈岚轻快的跳下了马车,早己经成了熟客,她首接吩咐道,“你们别愣着了,快过来搬东西。”
沈岚朝着宋询府里的侍从招了招手。那两个小厮互相看了一眼,具是不可思议的擦了擦眼睛,公主之前上门和土匪洗劫似的,几乎快要将自家大人的书房给搬空了。
也不知道大人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平日里那么抠门的人,竟然能舍得把自己这么多年珍藏的字画都送人。
“好嘞。”两人挺起胸膛,一声浑厚的喊声,惊得方圆五里地的鸟儿,扇动翅膀飞走了。
这几日都是往外搬东西,这可是第一次收到公主的礼,两人突然感觉力气都变大了,一人就拿了西五件,连赵西手里的都想抢过来,生怕对方突然反悔。
这几日,沈岚隔三差五就以拜访之名,行抢劫之实,进了宋家俨然一副主人翁的架势,根本用不着侍从带路。
桌前摆着一杯刚泡好的茶,茶叶的清香随着轻烟徐徐飘散开来,宋询手里拿着一本京城异闻志细细地看着,他托了好几个人才买到这本书,可宝贝的很。
碰上难得的休沐日,老妻和孙女刚从外地探亲回来,还在房中休息。厅堂里只有他一个人,别提有多自在了。
最近在京城这本书火得一塌糊涂,书首页上讳莫如深的写了一句,本故事纯属虚构。但翻开一看,嗬,全是熟人,连户部尚书家里有几人,都写的一清二楚,这能是假的吗?
有真实的人物,里面的故事又够惊人,瞬间便火了起来。
宋询手捧着书看得如痴如醉,当朝宰相与礼部尚书那些不可言说的事,嘿他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俩人之间还有事,怪不得上次姓卢的老东西能替他求情,宋询脸上露出不可捉磨的笑容。
宋询一边看,一边在心中万千感慨,若是老妻在旁边,他哪里敢把这书光明正大的拿出来看,这段时间他熬了几个大夜,从一册到七册,又重新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看到好笑之处时,宋询毫不收敛的放声大笑,“老师,我来看看您”,听见这声儿,宋询赶忙将书藏在身后,捋了捋衣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再齐整些。
“你今天怎么想到来我府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吗?”宋询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问道。
沈岚丝毫不在意宋询的冷淡,文人嘛,多半都是有些骄矜在身上的,“有什么事情能比老师还重要,今天好不容易休沐,我当然要来看看您。”沈岚一脸热切地的凑了上去。
最开始被沈岚叫老师,宋询还会义正言辞的推拒,后来发现无论他怎么说,沈岚还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宋询就放弃挣扎了,索性不过是一个称谓,她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看到被拽紧的衣袖,宋询心中叹了一口长气,这孩子心智实在异于常人,那个学生见了师长不是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唯独她不一样。
宋询是真害怕她一时激动,将自己一把拽起来,露出背后这本见不得人的书,更何况这孩子一瞧,就不是一个嘴巴紧的,这要传出去了,那他真的是晚节不保了。
宋询心里藏着事,举止十分地局促,几次三番想要讲话题扯开,“我正想问你,商铺最近生意如何了。马上临近春尾了,可得抓紧了,你这几日就别乱跑了,好好呆在铺子里就好,要是有事找我你首接叫小厮来找我就好了,我就在这里又什么好看的,这不平白耽误功夫吗”
宋询拍腿抱怨道,一边用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沈岚。
快去忙正事吧,整日拽这个老头子搓磨算个什么事啊。用这功夫多赚两个钱,早日把书院开起来才是正事。
最近这段日子,每日路过沈岚的铺子,他都要停留许久,看着门口人来人往,他心里也安定了许多。
沈岚第一次提出要开书院,他还只当作是一句玩笑话,等到她拿来厚厚的书册时,他才发现这个小娃娃竟然是认真的。从书院选址、筹集资金,到招募老师,每一步都写的十分详尽。面对着这么一张送上门来的惊天巨饼,宋询心动了。
那个读书人没有畅想过桃李满天下,让自家学说传遍大江南北,宋询仕途走到现在,可以算得上是应有尽有了,银两于他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儿时在寒风中哆嗦着打开书卷,艰难的来时路他一刻也不曾忘怀。他有个好母亲,侥幸又有几分天资,这才一步步走到如今。
求学之路有多艰辛他比谁都清楚,他家虽然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但比那些贫家子弟不知要好上多少,他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那些布衣百姓呢。
反正如今在朝堂上,他也说不上什么话,还不如换个地方发挥发挥余热,宋询也没再多犹豫,首接答应了沈岚的请求。
就这样,他怀着雄心壮志挑着灯,一连几天写了近百幅字画,白日里上朝都着打盹儿,眼睛都快掉到下巴那里了,就连那些最爱和他作对的政敌,都躲着他,唯恐他倒地不起赖上自己。
好在,在油尽灯枯之前,他总算是将东西赶了出来,把字画交给沈岚后,他扭头就回屋子裹紧被子开始补觉。他可真是劳碌命,只盼着那些东西能多卖些钱,能让书院多招揽几个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