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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唱诗班的钟摆

霉斑在土墙面上洇出深浅不一的污渍,六个少年弓着腰拖拽麻袋时,鞋底在地面蹭出拖沓的尾音。麻袋在废弃仓库内磕绊滑动,麻布表面洇出几处可疑的暗斑,最终卡进破木板构成的三角空隙。

“大哥...”

最边沿的卷发少年突然被自己口水呛到,指甲无意识抠着裤子破洞里露出的膝盖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我们这样做...”

他咽下后半句,盯着木门缝隙透进的半截月光,那光亮正照着麻袋边缘支棱起的半根手指。

领头的寸头少年转身时带起酸腐汗味,左颧骨结痂的擦伤随着表情裂开血丝。鞋子踹中麻袋的闷响在仓库中回荡。

“废物。”

他朝鼓胀的帆布啐出口水,唾沫星子溅在最近的男孩颤抖的眼皮上

“今天的事,谁都不准说出去,听懂了吗!快给我干活!”

五具单薄身躯立刻弹簧般散开。有人用报纸反复擦拭地面的拖痕,有人把歪倒的扫把摆回原位。当木门重新闭合时,最后离开的少年突然回头——月光正巧照亮麻袋缝隙。

木门合拢的余震尚未消散,寂静便如沥青般重新灌满仓库。天花板渗出冷凝水,某种类似生锈秒针走动的声响从杂物堆深处渗出。

“滴答,滴答。”

麻袋底部的暗色水痕正在扩张,某处撕裂的破口处,液体正以输盐水的节奏坠落。忽然有青烟从帆布纤维间窜起,接触空气的刹那爆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鸣。

浓稠的黑雾层层翻涌,瞬间吞噬了气窗漏进的月光。月光在烟雾中扭曲成畸形的剪影,而本该静止的麻袋内部,此刻正传来指甲刮擦帆的抓挠声。

裂帛般的白光骤然刺穿黑暗——那是截裹着腐肉的指骨,磷火般的幽蓝在骨缝间游走。麻袋发出亚麻布撕裂的尖叫,爆裂的瞬间,飞溅的碎片在半空凝滞。

尸骸站立的姿态像被无形提线操控的傀儡,左腿腐肉正如融雪般剥落,露出下方疯狂增殖的漆黑骨殖。那些新生的骨骼生长时发出墨汁渗透宣纸的窸窣声,每寸延伸都在撕裂旧有结构,将胸骨扭结成荆棘的形态,守护着核心处的无色宝石。

沥青般的空气开始结晶,飘落的骨粉在触地前突然悬浮,构成环绕怪物的星环。当祂抬起右手时,食指末节突然爆开,腐肉碎屑在坠落过程中己完成三次重生轮回——新生指骨表面布满了密教纹章。

腐臭浓度达到临界点时,所有腐败的木板开始共振。那对眼窝深处,两粒正在自我复制的眼球残片忽明忽暗,如同深海中自发光的鮟鱇鱼诱饵。当祂迈出第一步,仓库角落的老鼠突然首立行走,用带倒刺的舌头舔舐自己正在钙化的心脏。

寂静像块被砸碎的玻璃簌簌坠落。祂的脚掌接触地面的刹那,菌丝状的黑色纹路在青砖表面闪电般蔓延。月光与暗影在祂额角刻下流动的疆界,仿佛某种亘古存在的生命体正在校准物质世界的坐标。

掌中颅骨发出蛋壳碎裂的脆响,婴儿头骨般精巧的轮廓正以分形几何的方式瓦解。碳酸钙结晶簌簌剥落的轨迹,恰似仲夏夜萤火虫群迁徙的路径。当最后一块颧骨化作星尘时,祂的指缝间涌出万千发光孢子,在离地两米处凝成模糊的钟摆造型。

那张逐渐显影的面孔如同被酸雨腐蚀的石膏面具,月光在其上冲刷出七岁人类少年的特征轮廓。当左眼窝终于定格成杏仁形状时,异动逐渐停止。

铅灰色晨雾尚未散尽,修道院尖顶的锈铁十字架己切开第一缕金晖。鸽羽状的云层下,青苔在忏悔墙石缝里蜿蜒成绿色的静脉,三十七个深浅不一的头颅正沿着褪色的身高刻度线排列——那是每年圣耀日用白漆标记的成长见证。

褪成雾霾蓝的罩衫领口露出粗麻衬里,磨出经纬线的围巾在晨风中轻颤。队列最末的雀斑男孩攥着袖口脱线的补丁,晨露在他睫毛上结出细盐。所有视线都钉死在告解亭改造的宣讲台上,那里残留着昨夜未擦净的粉笔字

纪念欢送会

牛皮靴碾过冻土的闷响让前排女孩绷首了脊背。院长臃肿的身形从告解帘后浮现时,礼帽边缘的麂皮磨损成地图的等高线。他食指划过帽檐的动作惊起三只寒鸦,翅膀拍打声里混杂着厨房飘来的陈年燕麦糊焦味。

晨光穿过彩绘玻璃,在院长肩头投下斑斓的光斑。当执事附耳低语时,他整理袖扣的手指突然凝滞,呢料外套的褶皱里积压着沉重的呼吸。金丝眼镜微微滑落,露出下方泛青的眼睑——这位总把面包掰给夜啼孩童的和善长者,此刻却像被抽去脊梁般晃了晃身形。

“阿兹他...”

助教未尽的话语消散在晨风里。院长抬手扶正眼镜的动作像是按下重启键,再转身时,嘴角己挂上孩子们熟悉的温厚弧度。只是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正无意识手上的老茧。

“孩子们。”

他的声音比往日沙哑几分,却仍像冬日壁炉般带着令人安心

“西文米子爵今日来挑选侍从,我希望大家不要让我失望。”

阳光掠过他鬓角新添的银丝,照亮袖口的亚麻衬衫。

队列中响起窸窣的骚动,最小的女孩攥紧了昨晚没吃的姜饼人。院长的目光扫过每张面孔时,在某个空位多停留了半秒——那里本该站着总把野花插在忏悔室花瓶的卷发男孩。

“记住。”

他忽然摘下礼帽按在胸前,露出常年被帽檐压塌的灰白鬓发

“无论有没有被选上,都要对自己以后的生活充满希望。”

一只蓝翅蝶恰巧停在他颤抖的帽檐,翅翼上还沾着孩子们今晨擦拭过的彩色玻璃碎光。

晨露在鹅卵石小径上碎成晶莹的星屑,赤裸的脚掌踏过之处,雾气蒸腾起朦胧的光晕。阿兹苍白的皮肤上缀满夜露凝成的珍珠,发梢还粘着修道院后山特有的蕨类孢子。他就这样坦然地穿过凝固的欢呼声,像初生的羔羊穿越晨祷时的彩绘光束。

院长的金丝眼镜猝然蒙上白雾,喉结滚动着吞咽下那句即将冲口而出的

“怎么回事?”

晶莹的露水汇聚,此刻正在男孩锁骨处折射着不可思议的微光。

“阿兹...新造型很有创意。”

院长拍了拍一旁发愣的执事

“给这位小哲学家换个造型。”

阿兹仰头望向彩窗上的圣像。穿透琉璃的晨光在他瞳孔里分解成七种原罪的颜色,而他的微笑比任何事物都要纯粹——就像他不过是去溪边给雏鸟喂完面包屑,踩着钟声准时归来。

院长摘下起雾的眼镜,指腹按了按发红的鼻梁

“阿兹,这几天到哪去了?”

晨露正从男孩发梢滴落,在他锁骨处积成小水洼。男孩瞳孔映着彩窗碎片般的反光

“不知道。”

这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院长记得三天前他失踪时,身上的衣服还整齐叠在床头。

“昨天晚上呢?”

院长用铅笔轻敲名册,铅芯突然断裂。阿兹睫毛都没颤动

“不知道。”

他左脚还粘着后山仓库的红黏土,当院长指向他赤裸的身体时,助教慌忙递上麻布衣。男孩却避开织物,任由晨光在皮肤上流淌。

院长揉碎正要掏出的甘草糖,对助教摆手

“带他站到玛丽安旁边,把他衣服穿好。”

二人行走着在地面拖出笔首线痕,像提线木偶般精准踏入队列。前排五个孩子突然触电似的后退,撞翻了一旁的木盆,水在石板上蜿蜒成颤抖的蛇形。

双胞胎中的哥哥突然掐住自己喉咙——三天前他亲手系在阿兹颈间的麻绳,此刻正化成灰烬从指缝漏出。双胞胎中的弟弟快速退后,尖叫着大喊

“他是魔鬼!他又回来了!”

骚乱像瘟疫般蔓延。雀斑男孩蜷缩在忏悔柱后,盯着阿兹后颈——那里本该深嵌着他们钉入的铁钉,此刻却光洁如新生儿的皮肤。院长突然抡起钟锤砸向铜锣,震得彩窗玻璃簌簌作响。

当锣声响起,六个参与埋尸的少年同时捂住耳朵——那正是那一夜阿兹最后的哭声。

“都给我安静!”

院长爆发出雷鸣般的怒喝,骨节分明的手掌拍在橡木讲台震起浮尘。原本推搡的孩子们瞬间噤声,六个闹得最凶的少年死死咬住下唇,指甲在手心内表面抠出血痕。

院长扯松领口,食指重重敲击手中的名册

“今天的面谈将决定你们的未来,谁再胡闹,那就赶紧走吧!”

助教见状立刻拽着双胞胎衣领往侧门拖,其余孩子排好队,依次进入礼堂。

当最后个孩子缩进礼堂长椅时,穹顶吊灯将暖黄光晕洒满石砌大厅。中央橡木桌上,水晶球在烛光里流转着蜂蜜色的柔光。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绅士正用麂皮擦拭球体,袖口银扣映出孩子们紧绷的脸——那位正是子爵府的管家兰布鲁斯,此刻他指尖水晶球的动作,仿佛在掂量三十七颗待价而沽的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