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没有要求清场，他虽知道新建的大道政府不足为惧，但他希望冢本的谢幕能展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场盛大的演出。
他孤身一人前往，不想给张计增加难度。大道政府就在边上，酒店里也有其他政府官员和保镖存在，宪兵赶来不过五分钟。
他还想着顺势让政府官员巴结上，并且大概率会是警察局或者肃检局的。
他将车停在马路对面，龙行虎步下了车，没有丝毫隐藏地出现在冢本的视野里。
当然，他无需担心，因为“杜鹃”，他绝不会上军统的刺杀名单；他未曾加入军部也未曾参与抓捕破坏，青帮的锄奸也锄不到他的身上。更何况若是大道政府无人救援，白思年就在酒楼，一个合理的接触理由，不是吗？
“德川样，您应邀前来，荣幸之至。”冢本迎了过来，也带来了酒楼里众人的视线。
这家酒楼很火，距离和口味都很合适，若是放到现代大概按综合评价和距离排序都是No.1。
大道政府的官员都喜欢前去用餐，本来上午有人想订走最后一间，正巧听说有日本人想订包间，就没夺人所爱。
冢本很会说话，也很有眼色，上次林原便领教过了。
“听说这里的厨师非常厉害，这道八宝鸭子是他的拿手绝活，您尝尝。”
“这是二十年的女儿红，虽比不上您爱的‘獭祭’，但也不错。”
这是炒热气氛……
“这生鱼片的做法倒也新奇，不，听说中国不叫这名。”
这是给林原卖弄的机会……
“早上听您提起过户籍信息的事情，大道政府这是要记录支那人的户籍。”
“啊，也不是打探宪兵司令部机密，您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知我可否有幸为您分忧?”
终于进入正题，而林原想的就是拖到八点，这个时间差不多都吃完饭了，酒意上头头脑也没有那么清晰。
“这可是件大事，清查户籍以后，没有户籍的什么人?”
“抵抗分子?”
“对。”
“那万一抵抗分子也录了户籍?”
“所以需要监督，那些支那人办事……”林原摇了摇头，“许多抵抗分子的画像都有了，他们不敢录的。”
“那重庆来的?”
“啊?叫警察局……嗯，他们查吧！司令部也会叫人去监察。”
“支那人的警察局，刚建可能派不上大用处。”冢本旁敲侧击，“领事馆的户籍科熟悉流程，或许可以为宪兵们分忧。”
“这不太合适吧！司令部是内务省的，领事馆隶属于外务省，这……”林原迟疑着。
“都是为了帝国，这都可以协调。”
“也对……我去和叔父说，别管这么多了。”林原拿起酒杯灌了一口，脸颊泛起红晕。
“是是是，喝酒喝酒。”冢本拿起酒壶给林原满上，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德川样心怀大志，无论身在何处都心系帝国，着实未来令人敬佩，我敬您一杯。”
……
隔壁包间，桌上杯盘狼藉，却分外安静，李超和三位昔日下属习惯性地放轻了呼吸。
那三位下属本就是李超的嫡系，因此没受什么伤，李超一现身就投了。
良久李超哂然一笑，目光中透着迷茫，那是回不去的曾经。
“看来新政府要有大动作了啊！”李超苦笑着打破僵局，“隔壁……”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有多少苦乐就有多少种活法，他们这些人，底线将会一次次被打破，就像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的那些无奈，也幸好得遇贵人，没有一错再错。
……
“不用……不用……送，我……我自己开……”林原的脸颊仿佛是着火了，又红又热，这火没有停息，一路烧上了耳根。清澈的双眸中蒙上了薄雾。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扶住门框才堪堪站首，酒气从他嘴里喷出，声音也含混不清。
“我送您，都这么晚了。”冢本扶着他，带着愉悦的心情向前走去，“您回哪儿？”
“啊?”林原似是不在状况内，“回……回公馆。”
“好！”冢本的嘴咧得更大了。
林原此时心中的弦己经绷了起来，他在心中默念着数字，一步，两步，三步……
他车停得不远，但距酒楼也有十多米，以他们现在的速度，走过去得至少半分钟。
冢本心情愉悦，坐着或许能在参谋长心中留下印象美梦，防备心自然会降低。
砰！
枪响划破长夜，电线杆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起，瞬间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
林原好似没站稳，“呼”地坐下，眼神迷离。
冢本眼中的愉悦消失，或者说一切的鲜活消失了，只剩下木然，空洞洞的，随后无力地向前倒在林原身上，也正好挡住了后来的两发子弹。
子弹嵌进了冢本头骨的缝隙处，若林原还是站着的，那子弹可能就击中他的心脏。
此时，冢本向前倒下，将林原压在了身下，血粘上林原的衣服，一株株血色的曼珠沙华在林原衣服上绽开。
林原身体猛得一震，眼神中闪过一丝清醒，想推开身上的重物，但可能因为喝醉，不过两三下便没了力气。
此时冢本的尸体就压在了林原的身体上面。
第二声枪响，鸿运酒楼里的客人瞬间酒醒，白思年就坐在靠近门的位置，他一马当先，向枪的源头冲了过去，伴着怒吼，“八嘎，抓刺客！”
李超等人从二楼一跃而下，不顾可能存在的危险，背起林原跑进大堂。
其实三声枪响，大道政府的官员们不见得反应不过来，只是能当汉奸的都不是什么大无畏之人，贪财好色，贪生怕死往他们身上套至少有一个是准的，要他们事后诸葛演戏或许可以但救人可就太难为他们了。
李超等人是新的投诚者，身手又好，日本人千金买马骨叫他当了警察局长，但投名状自是要有的。在情报处干到中高层的要么有“能力”，要么有背景，李超没有背景，那颜色自是不缺的。
他们刚在林原隔壁，自是知道林原和倒在地上的那个都是日本人，知道他们今个儿在这儿用餐的不止一人，有些被他们出卖的更是恨得牙痒痒，救了还能结个善缘，不救则有可能被清算。
没有谁是傻子。
“去个人找太君。”李超看向那三个手下，“两个守着他，我去追。”
“好！”
富贵险中求。
张计怎么还会停留在原地，开完三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思年也没尽力追，自然无功而返。
其实，林原没有和张计约定过行动计划，一方面因为信任，另一方面他知道失败也不会让结果变得很糟，他可以等待下一次机会。
但张计从不叫人失望，一次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