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那天,北风卷着雪粒子往人脖子里灌。
小梁弓着背往车上搬旧衣柜,冻得通红的鼻头皱成一团:
“妈,这破院子要七万八?都可以在镇上买个房子了!”
王庆梅正往蛇皮袋里塞腌菜坛子,闻言冷笑一声。
指甲在陶坛上刮出刺耳声响:
“你懂个啥!这院儿挨着谢广坤家,以后办事方便。”
说着,她转头瞥见周六福哈着白气卸彩电:
“六福,待会儿去镇上买套沙发,再整台冰箱和洗衣机。”
春燕裹着羽绒服冲过来,围巾上的毛球被风吹得乱晃:
“妈!六福都给了六万八彩礼,我们家买家具家电还让他出钱?”
她话音未落,王庆梅己经把存折拍进春燕手里:
“他现在是曹总的红人,一个月工资顶你半年!再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花他的花谁的?”
周六福抱着棉被僵在原地,小眼睛不安地转动。
春燕突然踢翻脚边的水桶。
冰碴子溅在王庆梅棉鞋上:
“就知道压榨六福!我的嫁妆钱被你拿去买房,现在还要……”
“住口!”
王庆梅抄起门后的擀面杖,杖头还沾着搬家时蹭的墙灰:
“我含辛茹苦把你们养大,要套家具怎么了?”
她猛地转向周六福,目光像淬了毒的针:
“六福,你要是真心娶春燕,就别让我这当妈的寒心。”
雪越下越大,搬家三轮车的尾灯在风雪中忽明忽暗。
春艳咬着嘴唇望向周六福。
却见他面色虽然有些僵硬,但露出标志性的讨好笑容:
“妈说得对,我这就给镇上家具家电店老板打电话。”
暮色沉沉时,王庆梅踩着半融的雪水。
她拎着两箱印着"吉祥如意"的牛奶,叩响了谢广坤家的门。
门吱呀洞开,永强娘裹着棉袄探出头:
“庆梅来了,快进屋!”
王庆梅挤出笑容,将牛奶往永强娘怀里塞:
“嫂子,我刚搬完家,特意来串串门,感谢你们的帮忙!”
她闪身进屋,目光落在坐在煤炉旁烤火的谢广坤身上。
永强娘忙不迭接过牛奶,眼角笑出细密的褶子:
“哎哟,都是邻里乡亲的,说啥谢不谢的!”
说着,她扯着嗓门往屋里喊:
“广坤,庆梅来看你啦!”
谢广坤原本板着的脸,在瞥见牛奶箱上金灿灿的商标时,瞬间松快起来。
他干咳两声,抖了抖腿上盖着的旧毛毯:
“来就来呗,还带啥东西!”
嘴上埋怨着,枯瘦的手却己经探出去,从永强娘手里接了过来。
“广坤,你腿伤还没好全,得多补补。”
王庆梅挨着煤炉蹲下,火苗映得她眼底泛起微光:
“这奶补钙,最适合你。”
说着,她顺手往炉子里添了块煤,腾起的热浪把屋里的寒气烘得一干二净。
永强娘端来半碗冷茶,凑到王庆梅跟前:
“庆梅,你也太客气了,三天两头买东西!”
说着,她斜睨了眼谢广坤,故意提高声调:
“不像有些人,净整天瞎琢磨!”
谢广坤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震得煤渣子簌簌往下掉:
“老娘们家家懂啥!”
话虽硬气,却偷偷把牛奶紧紧抱在怀里,仿佛生怕谁抢了去:
“庆梅,以后有啥事儿尽管说,你一个寡妇过日子不容易!”
永强娘一拍大腿,望着灶台上见底的盐罐惊呼:
“哎哟,盐罐子早空了!”
她解下围裙随手一甩,踩着棉鞋往门口挪:
“你们先唠着,我去大脚超市打个来回。”
话音未落,人己经溜出门,带起的冷风卷得煤炉火星子乱溅。
谢广坤望着老伴消失的背影,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哝。
转而将热乎的牛奶箱往怀里又搂紧几分。
煤炉发出“噼啪”爆响,映得谢广坤脸上横肉微微抖动:
“庆梅啊,你这院子……”
话未说完,突然被王庆梅截断。
“广坤,你看这墙皮都掉成啥样了。”
说着,她指尖划过斑驳的墙面,扬起细小的灰尘:
“六福是搞搞装修的,等开春了,让他帮你翻新翻新?”
见谢广坤瞪大浑浊的眼珠。
她又往炉里添了把干柴,火苗"轰"地窜起:
“就当谢谢你牵线搭桥,让我家有个安稳的窝!”
外头传来雪粒敲打窗棂的细碎声响。
谢广坤攥着拐杖的手慢慢松开,喉结上下滚动:
“这多不好意思。”
谢广坤嘴上推辞,眼角却笑出了褶子。
白得免费装修,不禁暗暗得意,盘算着怎么再捞点好处。
谢广坤盯着王庆梅棉袄上沾的雪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
”庆梅,你是不是早知道……”
“知道啥?”
王庆梅掏出烟盒,熟练地给谢广坤点上火。
氤氲的烟雾里,她眼角笑意深不见底:
“我只知道,远亲不如近邻。”
谢广坤被烟呛得咳嗽两声,眼珠子来回首转。
王庆梅一拍脑袋,从棉袄内袋掏出个油纸包:
“广坤,这是我特意托人从县里上捎的桂花糕,你尝尝。”
谢广坤咬了口糕点,碎屑落在棉袄上。
他盯着王庆梅冻得通红的鼻尖,突然开口询问:
“庆梅,你对我咋这么上心,到底图啥?”
王庆梅微微低头,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要不是你帮我在村里张罗着买房子,我家哪有这么快就住进来。这份恩情,我记着呢。”
这话成功让谢广坤放松了警惕。
往后的日子里,王庆梅愈发勤快。
雪夜她踩着齐膝深的积雪送来枣泥饼,自己却冻得嘴唇发紫。
瞧见永强娘的棉鞋开了胶,连夜纳了双千层底,针脚细密得能映出人影。
村里闲话渐渐多了起来,说寡妇王庆梅怕想男人了!
小梁把村里的闲言碎语甩给王庆梅听。
她正在糊墙纸,浆糊在冷风中很快凝固。
王庆梅撇了一下嘴,神色不屑:
“管那么多干嘛?随他们嚼舌根去。”
小梁气得掀翻桌子,浆糊泼在刚做好的棉裤上。
那是王庆梅给谢广坤裁的,特意絮了双倍的棉花。
真正让永强娘敞开心扉的,是腊八节那晚。
王庆梅抱着陶罐闯进谢家,头发上落满雪,怀里却暖烘烘的。
“腊八粥得赶在零点前喝才灵验。”
说着,她掀开盖子,桂圆、莲子、红枣在浓稠的米浆里沉沉浮浮。
永强娘捧着碗,突然哽咽:
“庆梅,你比亲妹子还亲。”
王庆梅顺势靠在永强娘为肩头,指尖无意识着陶罐边缘。
谢广坤坐在太师椅上,腿上盖着王庆梅新织的毛毯,眼神却像淬了冰。
王庆梅抬头冲谢广坤微微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这天后,王庆梅成了谢家常客。
她知道谢广坤喝茶要三泡才肯喝。
清楚永强娘风湿发作时必须用艾草熏膝盖。
甚至能准确说出谢广坤降压药的服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