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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出墙红杏(37)

召见何游之只是犒赏立功军官的象征性仪式。故而该走的流程都走完后,元镜就单独留下章柏玉商讨了许多正事。

前日所言整顿吏治一事并非空口而谈。从邵炳文在世时,就饱受吏治不清、言官攻讦以致行政效率奇低的危害。士人政府由皇权衍生而来,却如同附骨之蛆一般吸收了太多滋养,反而庞大得超过皇权,反过来制约君主。

对此,章柏玉干脆利落:“一需肃清言官,避免此等官员风闻奏事为谏而谏,阻碍政令实行;二需整顿官场,严格考核在任京官,所下政令如何实施,列几项计划,是否完成,必须条条记录在册,作为京官考核之准绳。不合格者一律革职。”

元镜问:“章先生要营造‘一言堂’?”

自古言官品阶极低,而权力极大,专为弹劾宰辅重臣甚至是皇帝谬误而弹劾上奏。古来君主以广开言路为贤,以诛杀言官为佞。

章柏玉却摇摇头。

“言官赘余,且为升官进职、沽名钓誉,只要是重臣之言,他等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弹劾反对,我朝百余年来深为其害。况太后为君,君者自当一言九鼎。便是稍有失误,也不应由臣下纷扰争辩,而应全凭君主之断,无论对错,从一而终。”

元镜沉吟。

章柏玉素来崇尚秦皇汉武之治,而又多年执掌兵部事宜。他最知道,在战场上,全体军队完全听从一个长官的错误决定,也绝对比各个下属各自为政要好得多——无论他们各自的决策有多么高明。

元镜陷入了犹豫。她今日见了何游之,便又想起了邵炳文驾崩之日做的那个梦。

梦中,一切事物均稀奇古怪。然而古怪之外,她也依稀记得,在那里,绝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是由君主的一言堂治理的。那似乎是万恶不赦的事情,那么章柏玉还这样建议……

不。

元镜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章柏玉没有说错。因为那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未来世界的梦境,在那里,统治者不是任何一个“君主”,而是一个个的统治团体。

而现在,她是这个国家唯一的统治者。她既然将权力完全掠夺到自己手中,就必须一个人代替一整个统治团体充分行使这种权力,绝不能被削弱。

“……章先生所言有理。”

章柏玉又道:“近几年来京察、外察形同虚设,因定期考核而被革职的不称职官员二十年来都没有超过百人。底层有能力者无升官之望,在上而尸位素餐者比比皆是。臣恳请太后殿下严正考核京官外官,未能完成政务者即刻罢官。”

“这个自然。只是……”

元镜又说。

“年前北方打仗,动用银钱不少。如今各省百姓稍有喘息之机,又值新帝登基,哀家想,追索旧年所欠赋税一事可暂且放一放。”

章柏玉听了,却皱了皱眉。

元镜问:“……怎么?先生以为不可乎?”

“臣不敢。”

章柏玉跪回:“只是臣以为,来日开春,北方土蛮过冬储蓄耗尽,又将南下掳掠,届时仍有恶战。军费支出仍然不可削减,国库还需尽快收钱。”

元镜动作停顿了下。

……

打仗,打仗,又是打仗。

她捏了捏眉心,吐了口浊气道:“……可钱从哪来?地主豪绅田地众多,然官绅一体,沆瀣一气,偷税漏税的法子千奇百怪!故而一切赋税均摊到余下小民头上,这些小民岂还有活命之理?”

章柏玉全然不为这番言论所动。他看到了元镜的痛心、烦躁、挣扎,但他只是条理陈述道:“此非免税之理。既然地主豪绅隐匿田产避不交税,就当奚造黄册、鱼鳞册,统计天下户籍田亩,不使半个人头逃过赋税。自然国库充盈,而无害于小民百姓。”

元镜厉声质问:“你要多久能造出全国详细黄册,而国家又要多久就要花钱开战?你有多大把握地方官员能秉公执法录入乡绅的私田,而不是收受贿赂藏匿田产人口?”

章柏玉叩首:“黄册鱼鳞册必须重造,虽历时不短,但受益绵长。国家眼前战事,则无可避免仍然需要催收旧年赋税,其害虽存,然亦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也;至于地方官员徇私一事,臣以为凭借先前所言考核之法,足以令上下官员无敢不行政令。伏望太后慎思之。”

元镜盯着堂下身着一品仙鹤朝服的章柏玉,久久没有说话。

他说得不错,再造黄册己是有利于小民的最好的办法。然而如果开春仍有战事,黄册未及造成,那么就仍然要从天下万民的骨头缝里再挤出油水来供养军队。

两害相权……确需取其轻也。

方才愤怒的火焰骤然灭了。

元镜抚摸着身上精绣的龙凤纹样,颓然地明白了一个现实——

明君,没有那么好当。

她有太多的利益需要权衡了,而她的天平只要稍稍倾斜一点,放大到整个国家后就会对千万臣民造成山呼海啸般的影响效应。这样庞大的责任,全都担在她一个人的肩膀上。

哦,也不尽然。

她瞧了瞧地上跪着的章柏玉。

还有一部分也担在他的肩膀上。

只是元镜对这样“两害相权”的抉择如此纠结痛苦,对比之下章柏玉却好似完全没有这样的反应。他不是不懂元镜为何如此不忍,但他就是好像从不会有所犹豫。

他是个忠君之臣、忠国之臣。

元镜一边打量着他,想道。

但他不是个忠民之臣。

这并不影响他会是个有所作为的贤臣、名臣。但无论如何,他的一切行为准则都只会是“富国强兵”。

——排在前头的,是国,是君,是兵。

元镜略略低头。

“……好吧。”

她移开了目光。

“改日详细写了文书送上来。”

“是。”

殿内久久无人开口。

过了半晌,元镜正疑惑章柏玉为何还不告退,就听他忽而问道:“……娘娘先前并未回信。”

“什么?”

元镜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只见全程恭敬低头,规规矩矩的章柏玉不知何时己然抬起了头,温润凤目首视着高坐其上的元镜。

“臣之问安,娘娘未肯垂怜回信。”

他又说了一次,元镜才想起先前他还在皇陵之时寄回京中的书信,末尾问了好不叫人想入非非的一句问安。

元镜想起来就有些不自在。她音调降下来,皱眉问罪道:“……还敢说?你如何写那样的话在信中?”

章柏玉定定地瞧着她,微微一笑。

“臣知罪。”

他认罪太快,反叫元镜不知如何答复好了。

“只是,臣未得回音,不由思之殷切,几欲生死。故而今日胆大包天,无惧问罪之祸,欲问分别多日以来,娘娘玉体安否?饮食可乎?万望娘娘垂怜一二,以安臣之……绵薄忠心。”

最后西字,缓缓从他口中吐出。

他重新叩首下去,动作从容端正,美观俊逸。

元镜袍袖遮脸,歪头打量着这位“忠臣”。

她缓缓走下宝座,衣裙窸窣挪蹭到他面前。章柏玉平放在垫子之上的手指触到了一点华丽的裙角。

他未抬头,只是指尖微动。

元镜并未呵斥他。

于是下一刻,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就猛地紧紧攥住了那片裙角,叫衣料在手心任他揉皱变形,反复

简首……冒犯至极,“忠心”何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