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羽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列火车,眼神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平台的边缘,离那扇洞开的车门更近了。
从门里吹出的风,带着一股陈旧的、混杂着煤烟和铁锈的味道。
很真实。
“况且……况且……”
火车,忽然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车轮滚动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依旧没有轨道摩擦的动静,但那声音却真切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它要走了。
这个念头,让所有人的心脏都猛地一缩。
“草!”罗大嗨急了,“它要跑!”
呜——!
又是一声汽笛长鸣!
比刚才更加急促,更加响亮!
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下达最后的通牒。
紧接着,那扇滑开的车门,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开始缓缓地向内关闭!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上,还是不上?!”玉飞燕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上!”
“不上!”
司马恢和胜香琳几乎同时开口。
“这是唯一的路!”司马恢的理由简单粗暴。
“这不科学!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完全无法理解的事物上!”胜香琳还在坚持着她最后的理性。
“科学?”罗大嗨哭丧着脸,“妹子哎,咱们现在脚底下踩着的这个大铁耳朵科学吗?天上掉冰雹科学吗?科学能让咱们活下去吗?!”
胜香琳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是啊。
科学。
在这里,科学两个字,本身就是最不科学的笑话。
“妈的!”
司马恢不再犹豫,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他脚尖在平台边缘猛地一点,整个身体凌空跃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车厢门口!
“走!”
玉飞燕紧随其后,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方羽看着他们,也迈步跟了上去。
“哎!哎!等等俺!”
罗大嗨眼看着车门就要关上一大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嗷唠一嗓子,迈开两条腿就往前猛冲。
他那的身体,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像一辆人肉坦克,一头扎进了车门。
“等等我!”
通讯班长刘江河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跟在最后面。
就在他扑进车厢的瞬间。
“哐当!”
车门,重重地关上了。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鼓噪。
“都……都上来了吧?”刘江河的声音发颤。
没人回答他。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这……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罗大嗨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自己的三观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别吵。”玉飞燕的声音冷静,但难掩其中的疲惫,“先搞清楚我们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在火车上呗。”罗大嗨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
话音刚落,他忽然耸了耸鼻子,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哎?你们……闻着没?”
“闻到什么?”胜香琳扶了扶眼镜,警惕地问。
“一股子……味儿。”罗大嗨又用力嗅了嗅,似乎在确认什么,“不像是人的味儿,也……也不是铁锈味儿……”
他说得含糊,但经他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立刻察觉到了。
空气中,确实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难以形容的气味。
那是一种混合了牲畜的腥臊、陈年粪便的氨臭。
以及某种谷物饲料发酵后的酸气的味道。
极其刺鼻,极其上头。
这味道,跟刚才在门外感受到的,带着煤烟味的气息完全不同。
“什么东西这么臭?”玉飞燕皱起眉,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胜香琳推测道:“会不会是……某种菌类?或者地下生物的巢穴?”
她的话还没说完,司马恢用手电西处扫了扫。
光柱所及之处,所有人都看清了车厢内的景象。
然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根本不是一节载客的车厢。
没有座位,没有窗户,甚至连像样的地板都没有。
脚下,是一层厚厚的、湿滑的干草和污秽物。
车厢两侧,是用粗糙的铁栏杆隔开的一个个隔间。
而那些隔间里……
挤满了……
猪。
一头又一头,膘肥体壮的白猪。
它们挤在一起,哼哼唧唧,不时用鼻子拱开同伴,发出沉闷的骚动。
手电光照过去的时候,几十上百双粉红色的小眼睛,齐刷刷转了过来。
“猪……?”
玉飞燕的脑子嗡的一下。
胜香琳更是差点把眼镜惊掉在地上。
科学?
常识?
物理定律?
在地下几千米深处的空中,乘坐一列凭空出现的幽灵火车,本就己经离谱到了极限。
可现在,这列火车里,拉的居然是满满一车厢的活猪!
这算什么?
“我滴个亲娘哎……”罗大嗨看着满车的肥猪,嘴巴张了张,却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不光是他。
旁边的司马恢也彻底僵住了。
他的眼神,穿透了这些肥猪,飘向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罗大嗨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司马恢。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那是一种被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熟悉感。
是啊。
这股味儿。
这种脚下湿滑黏腻的触感。
这种铁栏杆冰冷的质地。
还有那一声声,毫无灵魂的,哼唧。
怎么可能忘得了。
当年,他们九死一生,从野人山的丛林里逃出来,身无分文,命如草芥。
为了活下去,为了混口饭吃,什么活儿都干过。
其中最苦最累,也最让他们记忆深刻的。
就是在边境的铁路上,跟着黑车皮,干那“送猪”的营生。
把南方的猪仔,一车一车地运到北方去。
吃喝拉撒,全都跟这些畜生挤在一个车厢里。
那种日子,是刻在骨子里的烙印。
他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跟这种场景有任何交集了。
可谁能想到。
在这样一个完全超脱了现实的,匪夷所思的鬼地方。
他们再一次,踏上了一列“运猪车”。
“司马……”罗大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这他娘的……”
他想骂人,却发现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是一种荒诞到极致的宿命感。
仿佛命运在跟他们开一个天大的,恶意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