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源镇东边集市。
宋齐光闭着眼晒太阳,牌子上写着几个字:代笔书信。
桌子的旁边还放着自己种的菜。
这是他谋生的营生。
一个老汉颤颤巍巍地坐下:“宋先生,我想给我儿子写一封信。”
宋齐光缓缓睁开眼,微微一笑:“徐伯,你念我写。”
他拿起笔蘸墨,仔细地听着,缓缓落笔。
徐伯不识字,但是觉得宋齐光的字很好看。
以至于这镇子里想要写书信的,大多会找他来写。
待书信封好,徐伯将一串钱放在桌上:“宋先生,回见啊。”
他拿着书信颤颤巍巍地往驿站走去。
驿站。
程知许写了一封信寄回京都,走出去便撞到了一个老者。
他连忙扶稳老人:“老先生?”
徐伯摆了摆手:“我没事,我身体硬朗着呢。”
他从衣襟摸出信,期待地看着他:“年轻人,你会寄信吗?”
“人老了,记不住事,明明上次还会寄。”
程知许点了点头,拿过书信:“我帮你寄。”
随意地扫了一眼信封:“你是给谁……”
他眸光骤然缩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字迹。
这字迹……
慌乱地从衣襟摸出一封书信。
两封书信对比,这字迹与宋齐光不太相似,没有那般苍劲有力。
但是,他莫名有一种感觉,期盼那是宋齐光。
“老伯,这书信是谁代写的。”
徐伯有些空耳:“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程知许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的声音,压下激动,耐心地询问。
徐伯听明白了,抬手一指:“镇子的东边,有个代写书信的铺子,那人我们都叫宋先生。”
宋先生!
程知许脑中轰然,宋先生……
会是宋齐光吗?
他帮徐伯寄完书信,快步地往书信铺子走去。
然而铺子己经没有人。
“请问,这代写书信的人呢?”
一旁的摊贩见他问宋先生,开口道:“你是找宋先生写信是吧。”
“这晌午了,宋先生回家去了。”
“他每日清早来,晌午回。”
程知许一阵失落:“那他住哪,你知道吗?”
“你沿着河边走,有一户后面种着竹子的院子,就是宋先生的家。”
“不过你现在去,他估计也不会给你写了。”
“宋先生眼睛不太好,每日就只写早上。”
程知许只听见眼睛不好,转身往河边走去。
不管是不是宋齐光,他一定得亲眼看一看。
河边。
宋齐光提着菜篮子,里面放着笔墨纸砚,还有几包药。
他拿着竹竿慢悠悠地回家。
这眼睛越发不好,只有早上那会儿清明一点。
如今走在土路上,远处模糊一片,近处的东西,尚能多少看得清。
程知许望着远处的身影,一瞬间,眼底。
虽然身形消瘦不少,但是他知道,是他。
是他的齐哥。
不说身影,他仅凭后脑勺也能认出来。
宋齐光打开门走进去,将菜篮子放在桌上,倒了一杯水。
他似有什么察觉,却看不清。
程知许扶着篱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身影。
他压制住的思念,倏然间,决了堤。
一行清泪夺眶而出。
——滴答
落在衣袖之上,转瞬消失。
就像宋齐光突然消失那样。
宋齐光眯了眯眼看向西周,也没有发现什么。
他掸了掸衣服,轻叹一声:“果然是脑子不行了,总想着乱七八糟的事。”
推开木门,从里面拿出一卷书。
宋齐光展开纸,从篮子里面取出笔墨纸砚。
他低头蘸墨,几乎伏案才缓缓落笔。
其实这眼睛,也能视物,但是摆摊的时候,这副模样,他并不想让别人看见。
程知许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双手紧紧攥紧,指甲几乎掐进皮肉之中。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宋齐光。
他是骄傲的,这样的狼狈,并不会展露人前。
昔日风姿卓越的武林第一,惊艳了多少人。
如今的宋齐光,身穿一袭白青色的衣袍,容貌虽未变,身形却极为消瘦,如同枯枝一样的手,正抄着书。
程知许靠着墙,一股苦涩袭来。
他不知道宋齐光受了多少的苦,但是此刻的他,却与之难受百倍。
宋齐光抄完揉了手腕,搁下笔单手撑着头:“明日是什么日子?”
他思索半晌,恍然想起来:“该去寺庙上香了。”
是了,保佑程知许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夜色己深,院子传来虫鸣。
程知许悄然地翻进院子,目光落在窗前的倒影上。
此刻的宋齐光不知道在看什么,看的格外入神。
他抿了抿唇,却没有靠近。
他喜欢宋齐光,己经很多年了。
这种龌龊的心思,他藏的很好。
昔日与宋齐光一起在云霞镇的时候,他就爱上了他。
不同于别人因为他天下第一的名头。
于他而言,只需要一眼而己。
那时父母双亡,宋齐光牵着他,说没关系,他还有家的。
当两人定居在云霞镇的时候,他真的有了家。
家里就两个人,但是很温馨。
他说未来想要治国安邦,宋齐光走到哪里,都会给他收集书籍。
他们就那样相依为命。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程知许自己也不知道。
只知道思念成疾,那是真的。
宋齐光想要百姓安居乐业,那他也能上马握枪。
屋内的烛火灭了。
程知许等了片刻,借着月色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