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虚大殿内,墨渊正低头翻阅卷宗。忽听得衣袂轻响,白浅携着阿离踏入殿中,双双俯身行礼。
“师父。”白浅轻声唤道。
阿离学着娘亲的样子拱手,却迟迟未出声,眉头微拧,小脸纠结的通红。
白浅见他僵在原地不说话,伸手轻轻戳了戳他后背:“怎么了?平日里小嘴最甜,见着娘亲的师父倒哑巴了?”
阿离拽住白浅的衣袖,仰着小脸小声嘀咕:“娘亲,不是阿离不喊人!墨渊上神既是父君的兄长,又是娘亲的师父,阿离实在犯难——该唤大伯,还是太师父呀?”
墨渊握着竹简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白浅见状,温声道:“你就随娘亲,唤太师父吧。”
“好!”阿离脆生生应下,又郑重叩首,“太师父好。”
墨渊颔首示意,目光扫过这对母子,内心生起几分怅惘来。
待二人起身,白浅环顾殿内:“师父,折颜和西哥他们人呢?可是回十里桃林了?”
“尚未离开昆仑虚,在后院下棋。”墨渊将竹简放下,揉了揉眉心,“我沉睡七万年,对六界诸事一无所知,正想从这些卷宗里了解这些年的变化。”
白浅上前拿起几卷卷宗,指尖快速划过书页,目光扫过目录与内页后不禁蹙起眉头:“师父,这些记载详略不均。虽说几桩六界大事多着墨了几笔,可其余琐碎却只寥寥几笔带过。仙魔势力更迭、西海八荒规制变迁,这么零散的记录,根本串不起这七万年发生的事。”
墨渊指尖着案上竹简,神色略显疲惫:“是叠风齐玉他们昨日整理好后给为师的。”
白浅:“这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记载,也难怪大师兄三师兄他们急得上火。这般赶鸭子上架似的整理,能把年月对上就不错了,”她瞥了眼墨渊案头堆积的竹简,整齐码好,挑眉笑道:“要不,十七陪师父您一块看?缺漏简略之处,我细细讲与您听就是了。”
“好。”墨渊唇角微扬,露出七万年苏醒后第一个浅笑。
“阿离...”白浅刚开口,怀中的小团子就冲着她撒娇:“娘亲,你快饶了阿离吧!天君太爷爷天天让阿离背卷宗,好不容易能歇口气,阿离不想再看这些啦!”
白浅刮了刮阿离鼻尖:“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找你西舅舅和折颜玩吧,说起来你也有大半个月没有见他们了。”
“好!”阿离如获大赦,迈着小短腿蹦蹦跳跳跑远,清脆的脚步声渐渐消散在长廊尽头。
随后白浅同墨渊审阅卷宗,不时对内容的简略之处进行补充,指出其中遗漏,并交流见解。墨渊也会用苍劲有力的字迹,将关键信息批注在卷宗空白处,遇到分歧时,便与白浅交换眼神,二人各抒己见。在思维的碰撞中,让原本单薄的卷宗内容逐渐详实、周全。两人一来一往,案上堆叠的卷宗渐渐显出明晰脉络,檐外暮色不知何时己漫过宫墙。
白浅搁下最后一卷时,案头烛火己燃至尽头,摇曳的光晕将墨渊的侧影投在雕花木窗上,与她的影子叠出半重虚影。她揉了揉发酸的眉心,忽听得远处传来更鼓声响,才惊觉竟己过了子时。
“师父,都这么晚了,师父还没用饭呢,我去厨房里找找看有什么吃的。”白浅说着便要起身,裙裾扫过青玉案角。
墨渊搁下狼毫,袖口带起卷宗边角轻颤:“我同你一起去吧。”
“不用,师父,我一个去就行了。”白浅离开大殿待她疾步赶到厨房,便见二师兄长衫,正踮着脚往蒸笼里添柴,火光映得他脸颊通红。
“二师兄,怎么是你在做饭啊?厨娘呢?”白浅望着火光中长衫忙碌的身影。
长衫转头时,鬓角碎发被热气蒸得微湿,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十七,你忘了,按照咱们昆仑虚的惯例,厨娘们每个月都有一日假期回家探亲。其他师兄弟们都回各自岗位上就任去了,我家里没什么事,就又回昆仑虚了,今天这顿饭可不就落到我头上来了嘛。”他掀开蒸笼,白雾裹着肉香漫出来,“不过,十七,你同师父怎么聊这么晚啊?这菜都热了好几回了。”
长衫应着话,利落地从锅里夹出几样热菜,青瓷碗底堆叠着金黄的芙蓉蛋与油亮的糖醋小排,蒸腾的热气裹着肉香首往人鼻尖钻。他又舀了半碗文火慢煨的白玉瑶柱羹,将温热的瓷碗塞到白浅手里,“快些吃吧,凉了就不好了。师父那边,我去送就是了。”说着便取过食盒,将几样菜肴仔细码放整齐,木盖合上时发出“咔嗒”轻响。
白浅捧着碗,忽听脚步声由远及近,墨渊玄色衣角己掠过厨房门槛。他目光扫过案上码放的食盒,又落在白浅手中的瓷碗上,沉声道:“不必麻烦,一起用吧。”
长衫一愣,随即咧嘴笑道:“好,师父稍等!”他麻利地取出两副碗筷,青瓷碰撞声清脆悦耳,“正好还有坛陈年桃花酿,是折颜上神前些日子带来的,说是专门拿来给我们解馋的!”说着便蹬着木梯取下酒坛,封口的黄纸揭开时,浓郁酒香混着桃花甜香瞬间漫开。
白浅望着师父在烛火下微微颔首的模样,忽然想起许久未曾有过这般热闹的场景。灶火噼啪作响,照得三人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恍惚间又回到了昆仑虚那方小小的膳堂,师兄弟们推杯换盏的欢笑声,似乎还萦绕在耳畔。
用过饭后,长衫主动收拾起碗筷,在水池边哼着小调洗刷。白浅刚要挽起衣袖上前搭手,却被长衫笑着推到一旁:“十七快去歇着,这些粗活二师兄这些年做惯了!你难得回来,又是个女儿家,可别沾了油烟气!”
白浅无奈收手,转身时正撞见墨渊倚在门框上,玄色衣袍被夜风掀起一角。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往殿外走去。夜风吹散了厨房的烟火气,抬眼望去,九重天上星河璀璨,一轮皓月悬在中天,将云絮都染成了霜色。
白浅轻声道:“也是好久都没有这般静下心来看月亮看星星了。”
墨渊闻言,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玉佩,“从前在昆仑虚,你总爱偷溜去观星台,”他的声音裹着夜风,带着几分难得的柔和,“有次贪看得忘了时辰,还是为师寻去将你背回来的。”
白浅一怔,记忆里蒙尘的片段突然鲜活起来。那时她尚是司音,总在月明星稀的夜里抱着酒坛往山上跑,醉了便枕着星河酣睡。再睁眼时,入目便是师父玄色的衣襟,耳畔还回荡着沉稳的心跳声。
“原来师父还记得。”她弯了弯唇角,月光落在眼底泛起细碎的光。远处传来几声更鼓,却惊不破这方天地的静谧。
墨渊望着白浅的侧脸,月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她眉眼间褪去了少年稚气,却仍存着几分天真烂漫,像是昆仑虚终年不化的雪,又似春日枝头初绽的桃。
他忽然觉得,即便岁月流转,有些东西,终究从未改变——譬如她眼中倒映的星光,譬如昆仑虚月下绵长的牵挂,早己在时光深处悄然生根,岁岁年年,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