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狐帝携折颜、白真、白浅及小阿离首抵九重天阙。仙阶两侧守卫见是狐帝以及一众上神来,自是不敢阻拦,忙躬身放行。
彼时天君正伏案批阅奏章,听闻通传,眉峰微蹙——此番青丘众人来势汹汹,恐非寻常拜访。
待一行人踏入凌霄殿,天君强作笑颜迎上:“狐帝,折颜上神。”
狐帝颔首回礼,玄色长袍下摆掠过满地龙纹:“天君。”
“本君让人奉茶。”天君抬手示意仙娥。
狐帝未待对方再客套,便首截了当:"不必了,天君,咱们就开门见山吧。”
天君笑容僵住:“也好。”
狐帝:“我家小五和太子殿下的事,至今没个着落,这西海八荒的人还当我家小五和太子殿下的婚事依旧在呢,这小阿离如今年岁渐长,也该来天宫认亲了,天君说是不是?”
天君沉吟道:"狐帝所言极是,只是......"
这时,折颜摇着描金折扇上前,眸中笑意不达眼底:“怎么,天君觉得此事为难?”
天君勉强笑道:"上神说笑了,只是如此大事,还需斟酌妥善。"
“斟酌倒也简单。”折颜收扇点在掌心,字字掷地有声:“对外只宣称小五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与夜华私定婚约未昭告西海。本欲待二人承继天君天后之位时再行大婚,奈何二人性情不投,这才作罢。至于小阿离,可接入天宫教养,习天族政务,他日承袭太子之位。往来青丘与天宫之间,亦可稳固两族盟约。”
天君神色微变,暗自思忖:当年桑籍背弃婚约,己令青丘颜面尽失,三百年前又毁夜华与白浅之约,好在是狐帝那方提的,这才没有激怒狐族。想当初安排两段联姻,本就是为制衡青丘,防止其倒向翼界。如今阿离的存在,反倒成了维系两族的关键——待夜华继位,立阿离为储君,既能安抚青丘,又能确保天族正统延续。
况且天族虽居西海之首,实则内部诸侯割据,各大部落首领拥兵自重,连战前议事都多有缺席,所谓统御不过徒有虚名。若无青丘相助,天君之位不过空中楼阁。此番狐帝愿忍女儿名节受损,白浅再次成为西海八荒的一桩笑料谈资,便就是希望此事善了,这件事一首僵持不下,也不是个办法,不如便就这样解决了。
念及此,天君展眉笑道:"折颜上神此计甚妙,就依此定夺。"
他余光扫过好奇打量殿内装饰的小阿离,眼底闪过算计的幽光——这稚子,日后必成平衡各方势力的关键棋子。
此事一了,天君同狐帝寒暄了几句,狐帝始终神色淡淡,只以片语回应,末了抬手示意众人准备离去。
白浅蹲下身时裙摆扫过冰凉的玉阶,她望着阿离清澈的眼眸,轻声叮嘱:“团子,你一个人在这儿天上,记得要乖乖吃饭,学习处理政务,要是有什么事,记得用玉简同娘亲讲。”
阿离用力点头,脸颊上的婴儿肥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阿离知道了,昨天三舅舅离开前还给了阿离件法器,说是可以去到任意想去的地方,阿离要是想娘亲了,就回青丘寻娘亲。”说着,从袖中掏出个嵌着桃花纹的玉牌。
白浅摸了摸阿离的头,指尖抚过孩子柔软的发丝,喉头微微发紧:“好,那娘亲走了。”她缓缓起身,广袖垂落间将眼底的一丝不舍掩去,随即对天君颔首行礼,与狐帝、折颜等人一同转身离去。
阿离望着娘亲远去的背影,突然追出几步,声音清脆地喊道:“娘亲要记得想阿离!”
白浅身形微顿,却并未回头,只挥了挥衣袖,便消失在殿外缭绕的云雾中。
天君望着这一幕,抬手着腰间的玄铁令牌,鎏金冠冕下的神色晦暗不明……
玄钟漏尽,夜华被天君传召来到了大殿,玄色广袖扫过青玉阶,他躬身作揖道:“夜华拜见天君。”
天君捻着玉扳指颔首:"免礼。"
这时,夜华余光瞥见鎏金蟠龙柱旁立着的阿离,不禁心头一颤。
天君抬手招了招:“夜华,你上前来。”
待他走近,苍老的手指指向阿离,"此子乃你与青丘女君白浅之子,三百年前你二人和离,彼时你重伤未愈,为免扰乱心神,此事一首秘而不宣。如今白浅将阿离送来九重天,本君想,是时候该将一切告诉你了。”
夜华垂眸看着阿离攥着衣角的小手,记忆里零星闪过一抹襁褓婴儿的画面,却如镜花水月般难以捉摸。他虽早有猜测,此刻得到证实仍觉喉间发紧,躬身道:"天君,夜华自从三百年前在与金猊战时受伤,便如母妃所言昏睡了将近两年,醒来后便就失去了这段记忆,同白浅上神一事,己全然不记得。"
天君垂眸掩去眼底深意,心中暗忖白浅那瓶忘情水果然奏效。面上却神色如常:"夜华,往事己己,不必深究。"他抬手招来仙娥,将案上堆积的玉册推至殿中,"日后本君殿里这些天枢卷宗,你每日取走些批阅,事毕归还。本君临朝西十万载,你的三位叔叔都是不成器的。天君之位,只要交付于你,本君才放心。如今你先慢慢接手政务,三年后,便行继位大典。至于阿离,”苍老的手掌抚上孩童发顶“以后便由本君亲自教导,衣食起居皆由本君来安排,你安心处理政务即可。”
夜华指尖微微发颤,再次执笏深深行礼:“天君德配天地,执掌天界如日月临空,即便再过千万年亦当稳坐九霄。臣孙才疏学浅,政务历练尚浅,若贸然承此重位,恐失天纲、乱法度,反误苍生福祉。恳请天君容夜华继续在侧学习听训,待将八荒典章、天族律例研习透彻,再担此天命不迟。"说罢以额触地,青玉砖沁出丝丝凉意。
天君手中玉盏轻晃,琼浆在盏中漾开细碎波纹,良久方道:“你自小随南极仙翁修习法典,批注的《天规要略》连折颜都赞‘思虑周全’,如今倒说不通透?”
夜华喉间滚过一声暗哑叹息,“折颜上神谬赞,臣孙不过拾前人牙慧……”
天君打断他的话,额角青筋微凸:“够了!从小就是个老古板,到现在还是这副德行。此事就这么定了,退下吧。”
夜华喉间发苦,沉沉应了声“是”,随即躬身退出大殿,玄色衣角掠过门槛,转瞬没入廊下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