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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青衫旧

我在杏花疏影里擦剑时,檐角铜铃正撞碎三更的月光。剑脊上那道裂痕是新的,昨夜斩断水匪铁索时崩了口,倒比从前更衬这粗布包裹的剑鞘。

"店家,温一壶黄酒。"我抛了枚铜钱在酒肆柜台,钱币旋转的声响惊醒了打盹的掌柜。他揉眼时瞥见我腰间银锁,突然从柜台下摸出坛未启封的竹叶青:"那位戴帷帽的娘子留的,说是抵三年前扬州城的酒债。"

酒坛泥封上烙着朱砂鹰爪印,掀开时却涌出茉莉香。我仰头灌下半坛,烈火烧过喉头时,街角传来裂帛声——几个皂衣汉子正拽着个绣娘往暗巷拖,她怀里的布匹散落一地,最上面那匹杭绸绣着金雀,针脚与翠娘当年嫁衣上的如出一辙。

"青天白日的,倒比鬼市还腌臜。"我踢翻长凳跃出窗棂,草鞋碾过满地杏花瓣。为首的疤脸汉子转身时,后颈狼头刺青泛着靛蓝毒光,是黑水十三狼的余孽。

"老子的闲事也敢..."他拔刀的手刚抬三寸,我的剑鞘己点在他曲池穴上。剩下西人结阵的功夫,我顺手捞起地上绣针,蘸着酒水甩出。五声闷哼几乎同时响起,他们捂着右腕倒地,血珠在青石板上连成北斗七星。

绣娘抖着手拾起剪子,将绣绷上未成的鸳鸯剪成两半:"恩公快走,他们是万马堂的..."话音未落,长街尽头传来马蹄声,三十六匹青海骢踏着月色奔来,马上汉子背的斩马刀映着血色。

我解下酒葫芦系在剑柄,震腕抖落粗布。剑身缺了口,寒芒却更盛:"告诉你们堂主,要寻仇便去醉仙楼后的乱葬岗,那地方埋畜生不占风水。"

为首的铁塔汉子狂笑震落檐上霜:"爷爷们这刀阵,可是屠过..."

他永远没能说完这句话。我踏着第一把斩马刀跃起时,绣娘剪碎的鸳鸯突然被风卷上半空。玄冰诀第七重的剑气凝在剑尖三寸,点过第六匹马的眼睛时,马队己乱作一团。缺了口的剑锋刺入第七人腋下,挑飞他藏在护甲里的毒蒺藜——三年前白河镇惨案,正是这暗器要了七十三口人命。

当最后一人捂着咽喉倒下时,我的剑正插在酒肆旗杆上。血顺着"酒"字淌下来,洗去了朱砂鹰爪印。绣娘抱着半匹染血的杭绸发怔,我抛给她块碎银:"劳烦补个剑穗,要鸳鸯断颈的样式。"

二更天,我蹲在乱葬岗的老槐树上喝酒。新坟的土还,里面埋着万马堂副堂主的独子——白日里那个绣娘,是他上月强占的第八房小妾。月光突然暗了三度,十二道黑影从碑后浮出,手中链子枪抖出的火花惊起夜鸦。

"燕大侠好手段。"领头的瞎子挂着白玉杖,杖头雕着食尸鬼,"可惜这丫头的姘头今早吊死在县衙..."

他忽然噤声。我的剑锋正贴着他耳际游走,削下半片鬼头雕饰:"你鞋底沾着官靴特有的鱼胶,右手虎口有状纸压痕——张县令,扮瞎子不如扮畜生像。"

链子枪结成天罗地网的刹那,我踢飞了坟前纸钱。漫天灰烬中,十二把淬毒暗器钉入彼此咽喉。张县令撕开人皮面具时,我剑尖己挑飞他官印:"去年赈灾银被劫案,万马堂分你三成,可对?"

他暴退间洒出迷烟,却撞上我早布在碑间的冰丝。玄冰诀冻住他七窍时,县衙方向突然起火。我拎着他后颈跃上屋脊,望见绣娘举着火把站在粮仓前,她剪碎的鸳鸯绣片正在火中翻飞。

"恩公,这脏银该烧给阎罗记账。"她笑得比火光艳,腕间银锁映着血色,"奴家叫阿沅,沅水的沅。"

我抛给她半块玉珏,是昨夜从县衙梁上摸来的:"带着这个去金陵栖霞寺,智空和尚欠我九条人命。"她消失在火光中时,怀中的剑穗突然发烫——新绣的鸳鸯果然断了颈,线头处却藏着根金丝,与陆家小姐嫁衣上的龙纹同源。

五更梆子响时,我坐在城门馄饨摊前喝汤。卖汤婆子舀汤的手稳如泰山,却在我第三碗见底时忽然开口:"燕大侠的剑缺了口,老身这儿有块玄铁..."

她话音戛然而止。我的筷子正点在她喉间,挑开层层易容,露出风雨楼杀手的毒牙:"告诉你们楼主,他的命值三坛杏花酿。"摊子炸开的烟雾中,我劈飞汤锅,滚水凝成冰箭射穿三个方向的黑衣人。

晨光初现时,我晃着空酒葫芦出城。守门兵卒缩在墙角装睡,他怀里的告示卷轴露出一角——画影图形上我的右眼有道疤,可今晨溪水倒影里,那位置开了朵小小的茉莉。

官道旁茶棚里,说书人正拍醒木:"...却说那无名剑客踏月而去,唯见青衫掠影,真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我扣上斗笠,将三枚铜钱压在茶碗下。碗底映着塞外的云,恍惚又是那个策马远去的清晨,只是这次,马蹄印里钻出了春草。

剑在匣中鸣,我偏头躲过冷箭,反手掷出酒葫芦。林间惨叫响起的瞬间,忽然想通件事:这江湖哪需要什么镇龙玺,恶人的血,便是最好的镇物。

风卷起满地落花,我摸了摸重归平静的银锁。前路烟尘里,似有新的哭声,新的刀光,但这次,我的剑不会再为天命出鞘——只斩眼前不平事,只渡当下有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