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到城主府的这段路程格外难走,黎蜀他们,是被两边拥挤的人流推着往前走的。
到处是白色。
到结挂着的白布,白灯笼,亦或是人人身上穿戴的白衣,又或是飘洒在空中的白色纸钱。
风一卷,纷纷扬扬的在空中旋着,落到人的素白衣襟上,憔悴布满泪痕的脸上。
吵嚷声,哭泣声,像涟漪般扩散在人群中,一圈圈回荡着。
黎蜀捂住了耳朵。
【宿主,小爱这边检测到,你的情绪波动很大。】
【小爱新升级了屏蔽感官系统的功能,要不要尝试一下?】
小爱建议道。
黎蜀顿了顿,又垂下了手,指尖微凉。
“不必。”
有些情绪摒弃的好,但有些疼是必须要受着的。
就比如现在。
黎蜀抬头,一片如蝶般的铜纸钱,抚到他眼下那滴未落的泪珠上,亲昵的像是肌肤相触。
像是在为他擦泪。
待到了城主府门口,外面的百姓被禁止入内,才终于有些空暇。
府中上上下下,都忙乱着,脚步不停,弥漫着一股长久的静默,只留脚步声来来回回,夹杂着哭泣声。
“没能去迎您几位,是我有些忙乱了。”
欧阳富贵平日恨不得一只手上套十个金戒指玉扳指,现在素的朝天,眼下一片乌青,身旁的夫人紧紧挽着欧阳富贵的手,两人互相搀扶着。
颜沁雪走在最前面,恍若未闻,从一进门,眼睛便停留在了那厅堂最中央的冰棺。
欧阳富贵也知现在不是什么客套的时候,无言的让开身位。
那棺中的人面上的血已然被擦的干净,露出完整的苍白面容,身上被套上了整洁的衣服。头发丝根根都被精细的打理过。
分外安详平静的脸,嘴角挂着临走前的那抹笑意。
看来你走的,真的很开心。
颜沁雪抚着那冰凉的棺身,一个棺内一个棺外,这薄薄的一层阻隔,终于成了永远也跨不过的距离。
她心里陡然升上股悲凉的恨意。
——
远处悠扬的钟声响起。
“时辰到了。”
那口棺被抬起,缓缓脱离众人视线,冲着厅堂外去,再踏过那曲折的廊道,直至出了府。
所有人跟了上去,那口棺材是被拥着走的。
“泸州的青呈山,是地势最高的一处,上面的泉水是发源地,贯通了泸州的每处水域。立于山上,可以俯视整个泸州。”
欧阳富贵接着道。
“我会在山上,修缮一处庙宇,这两日里便动工。”
随着出了府门,喧嚣声越吵越大,似要把整座城的房顶震飞,哪里都是人,推挤着的人。
黎蜀在人流里紧护着那棺材,撞上一小童。
“小心!”
黎蜀抱紧了那孩子,定睛一看,却是大宝,怀里还紧紧抱着什么。
“大宝!”
他惊叫道。
“你妈妈呢?…你拿的什么?”
与之一起出声的,是大宝带着哭腔的声音。
“云起哥哥呢!”
他小小的身子努力的探着,要去够那棺材。
周围实在是太混乱了。
“别,会伤到你!”
大宝扑腾着,脸因为哭而憋的通红,眼泪还不断的滚落下来。
黎蜀怀中一空,是楚河铭把大宝一把托了过去,让小孩挂到自已脖子上。
大宝能完全看清了顾云起的脸,他仿佛才找到了主心骨般,献宝似的掏出怀里紧紧抱着的东西。
他盯着那棺材里的人,自顾自说起来:
“云起哥哥,你托人买来的烧鸡,我还没舍得吃呢。”
那烧鸡的纸袋因为揉搓了很久,已经被油糊的皱巴破损。
“你出来,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大宝!”
是他的母亲,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两手把大宝拽了下去,直要一个踉跄,手边还跟着小宝。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的母亲似乎比上次见面,更加枯瘦了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红肿着。
“我不走!我要云起哥哥!”
“住口!别添乱了!”
“爹爹也走了,云起哥哥也走了!”
大宝把烧鸡狠狠扔到地上。
“我讨厌你们!”
“哇——”
人流本就涌进着,这么一停顿,一阵骚乱,简直要人踩人。
“后面的,别挤了!”
有人已经开始恐慌了。
“我要摔倒了…!”
“都冷静点,别吵,不要挤!”
欧阳富贵指挥着侍卫,竭力疏散着吵闹的人群。
…
“够了。”
颜沁雪低喃一声。
颜沁雪使了个术法,人群瞬间感觉自已被一股力量托举着到一旁,被隔绝开来,水泄不通的棺材前,一下子被开了条路。
她此刻浑身的气息冷若冰霜。
“师姐…”
“人都死了,能不能让他安宁点。”
颜沁雪道。
——
葬的地方是处宝地,山清水秀,往下看,确实能将整个泸州城尽收眼底。
已经很晚了,百姓们也都依依不舍的散去,城主犹豫几瞬,临走前苦笑着道。
“顾公子是个替人着想的,以前我老念叨着要给他修个最豪华的传讯台,不能亏待了他,偏偏不肯。”
他似想起了往事,脸上带上几分笑,又很快消散。
“现在他走了,总管不了我了。”
他背着手,眺望着满城的白色飘扬。
“我定要将他那庙宇,修的比我府邸还要气派。”
——
“师姐…”
黎蜀见着那久久不动的人影,不自觉的想靠近。
“门派那边说,会派新的弟子来驻守泸州。”
颜沁雪道。
“也算有人,继承了你的衣钵了。”
她喃喃着。
“师姐,你去哪?”
黎蜀见着那欲走的人影,不禁开口道。
颜沁雪半回头,只能借着依稀的月光,看到那不太清晰的侧脸。
“除了泸州,哪都可以。”
“开玩笑。”
“有机会,再一起出任务。”
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