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纱布人在马车内摇摇晃晃。
沈梦鸥、杜秋衡都伤在背部，上半身被缠了一圈又一圈，不得不梗着脖子大眼瞪小眼。
林浅浅主要还是爆炸那阵被飞石碎片擦过，还有不少的擦挂磕碰，虽然也缠了纱布，但看上去雷声大雨点小。
如今林浅浅与杜秋衡都看着沈梦鸥。
沈梦鸥看着窗外。
小姑娘最先忍不住：“你倒是给个准信儿啊？”
“咱们回去什么由头？”
沈梦鸥漫不经心道：“你知道我这么些军队加起来多少人了吗？”
林浅浅一愣：“呃，十五万？”
沈梦鸥摇头：“十万，不算那些江湖义士、各家府兵之类的，真正称得上是军队的人数，十万。”
十万大军，能激发欲望，也能滋生恐惧。
冬日萧瑟的景象历历入目，她的目光投射在更远的地方。
“我很生气。”
林浅浅：“啊？”
沈梦鸥自顾说道：“燕国狼子野心。早就图谋我荣国许久，甚至不惜十数年前就布局，假借卫将军全家之死，派遗孤入荣国假冒我四哥，意图里应外合毁我国祚。”
“此等计谋，国内必有身在高位与燕国配合之人。”
少女的声音软糯又平静：“我呀……要回荣国清君侧，再率军北上，支援二哥击退燕国！”
杜秋衡轻声道：“檄文已经拟好，广布天下了。”
如今各国皆知六公主萧梧元奉命清剿西南乱军，得胜回朝。
只是……清君侧清君侧，清的是谁呢？
元城今日无人入眠。
萧梧桐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桌案，气得在原地反复踱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都乱了？”
他喃喃道：“最不可能胜的蜀州胜了，最不该死的四弟没了！”
“那个民间来的公主是什么东西？怎么能叫她走到如今地步？”
空荡荡的书房里没有人回应，只有炭炉偶尔跳动着火星。
“四弟，我的四弟……！”
萧梧桐双眼通红，对外面人道：“去，将他尸体找回来！”
“皇室血脉不能流落在外面！”
门外人迟疑道：“可是……萧梧平他……”
不是燕国间谍吗？
萧梧桐暴喝一声：“谁给你的胆子直呼四皇子名讳？让你去找就去找！”
“没把人带回来，你就别回来了！”
匆匆的脚步声走远了。
萧梧桐吼完，揪着自已的胸前的衣领，惨淡闭眼。
双膝一软竟是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萧梧平，四弟……”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剧痛与恨意一并增长。
本来四弟是不用死的。
他只需要让出蜀州，就能让四弟好好回来。
可是萧梧元那个蠢货，舍不得自已的封地又好大喜功，竟然乱扯大旗将乱军击退，还敢趁乱对叶凝烟、萧梧平下杀手！
萧梧桐痛恨萧梧平死得轻易，又极恼那个装得乖巧的恶毒女人，她如今带着十万军队浩浩荡荡往元城来——清君侧？
和萧梧平关系最紧密的是谁？
不就是他萧梧桐吗？
萧梧元要干什么？
大逆不道弑兄吗？！
父皇什么意思？
哦，父皇又病得下不来床了。
萧梧桐额头贴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了神经质的笑声。
一到关键时刻就装鹌鹑，明晃晃地将自已架在火上烤！
他再蠢也品出点其中不一样的味道了，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
咬牙切齿：“好啊，你要清君侧，就看咱们谁的速度更快了。”
“林家顾家杜家吴家……还有你的公主府，我一个都不会给你留下！”
轻笑声从黑暗中响起：“太子稍安勿躁。”
萧梧桐脊背一僵，猛地看向发声处，开口就是指责：“你看看你出的好主意！我弟弟死了！我最爱的弟弟死了！”
“萧梧元像个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了，现在谁能挡住她？！”
一张清俊的脸出现在烛火的映照下，眉目若春风，淡淡的川字纹若隐若现。
温和璀璨的眼睛里藏着叫人看不清的意味……
却是那个消失已久的人。
季行舟。
萧梧桐冷森森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故意让我派人滋长他的野心，好趁机除掉他这个燕国的不稳定因素？”
季行舟失笑摇头：“太子殿下，我从来都是心向荣国，心向未来天子的呀。”
他诚恳地迎上对方的眼睛：“如今在密牢里的叛贼萧梧琰，还不能证明我的忠心吗？”
萧梧桐一摆衣袖：“但他手里的军队也落到了萧梧元手里！”
季行舟：“那支军队……”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我就这么说吧，只要咱们还占据优势，占据大义，那些人就不会朝我们拔剑。”
萧梧桐皱眉：“什么意思？”
季行舟笑笑：“他们解散之后，有的人回归田园，有的人浪迹江湖，有的人娶妻生子……”
“哪怕心头怀着最初的命令，响应了萧梧琰的号召，却也不可能有当初那般一往无前的锐气，和纯粹得近乎洁白的忠诚了。”
萧梧桐若有所思：“你是说，他们心里有了牵绊，早已不复当年威势？”
季行舟：“何止。萧梧琰自已都在外面漂泊，他哪里来的财力将那些人重新淬炼一番？”
“说是战无不胜、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的军队，实则先帝一死，他们早就被伪……陛下解散，根本无法凑到一起。”
萧梧桐心说这不对啊，既然父皇这么关注和先皇有关的一切事情，又怎会给萧梧琰将他们重新整合的机会？
那种被当枪使的错位感越来越明显了，以至于季行舟唤他都没听到。
“殿下？”
萧梧桐回神：“哦，什么？”
季行舟道：“我是说，短时间内那支军队三度易主，对萧梧元的忠诚近乎于无，您大可将针对的重心放在她这个人身上。”
萧梧桐冷哼一声：“这还用你说？要不是你拦着我，我现在就派人去屠了公主府！”
季行舟的嘴角微微抽搐两下，似乎对他的言行颇为无语。
沉默片刻后，他深呼吸深呼吸再缓缓道：“殿下，如今六公主锋芒正盛，你这不是逼着她要与你拼个你死我活吗？”
